青棠又是一鞭子下去,“明明读过书的,还装混子,圣贤书都喂狗了,简直败类,有辱斯文!”
那混子捂着屁股四处乱窜,“小娘子饶命,小娘子饶命,在下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几个混子散开来,乌衣拍着胸口,“幸好,幸好,咱们快走吧,这就走吧。”
青棠点头,“叫老马过来,咱们走吧,快要落雨了。”
史顺的脸犹自红着,方才虽说是一出闹剧,若真是要出了事情,他如何向大人交代,就算大人不说甚么,他爹也要打断他的腿。
青棠唤史顺,史顺却道:“大姑娘,咱们回去吧。”
乌衣与青棠同时望过来,史顺抿嘴,“是我安排不周,大姑娘独自出门,身边连一个安家护院的人都没有,大姑娘若是要去凤阳也可以,等史顺安排若干家丁,随姑娘一起出门。”
青棠被他逗得发笑,“别说了,快走,就要落雨了。”
史顺凛然,“还是请大姑娘回去吧,这头到了安徽境,咱们言语上也有些许不同,往凤阳去,也不是一日可成,咱们回去招来护院,再走不迟。”
青棠闻言,瞧着史顺下了决心的样子,转头对乌衣道:“给史顺三十两银子,足够他从这里赁个马车回苏州,你去叫老马,咱们走。”
青棠说到做到,老马牵了车过来,青棠一脚他上去,乌衣也跟着上车,青棠喝一声:“走!”
老马拉着缰绳,马车已经驶过史顺身边,乌衣掀开帘子,还回头望了史顺几眼,“大姑娘,你真的不管史小管家了?”
青棠低头,嘴里咬一个馒头,馒头吃了小半口,也就一瞬间功夫,后头有个人追上来,“大姑娘,大姑娘……”
史顺赶上车,气喘吁吁的,青棠丢给他一个馒头,“自己当心些便是,别像个女人家家的,被人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乌衣朝霍青棠看了几眼,她原先觉得大姑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平日里行止坐卧都按部就班,很有分寸,通常除了去书院,就只与范家姑娘结交,其他的,也就没甚么了。
后头霍家的太太来了,大姑娘与那位太太也相处甚欢的样子,霍家那位太太也很大方,平时给她们这些丫头的碎银子都是不计数的,总之看她心情,心情好的时候,唤她一声‘太太’都有碎银子赏。
按理说,这样的太太大方能干,教不出霍家这样内秀的小姐,谁知,这位小姐只是看起来纯善谦和,有人说江儿的手臂是被大姑娘用棍棒打断的,对于这样的传言,她总之是不信的。后来,大姑娘一脚踹断了江儿的腿骨,她亲眼所见,从此之后就怕,怕她。生怕得罪她,也不敢多话。今日的石榴被大姑娘那么一踹,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哪里……
乌衣心里念头百转,还没等她回味一遍,外头已经噼噼啪啪下起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犀娘在明清话本里指代相貌不俗,但脾气很大的姑娘。形容姑娘非常厉害,得理不饶人。
☆、三月海
雨一下就止不住, 老马取了蓑衣出来, 史顺也坐出去帮忙,青棠拿了毡帽给他, 外头冷风一阵一阵刮进来,乌衣坐在马车里不断搓手,青棠指着自己箱笼, “自己寻一件衣裳穿。”乌衣抬起头, 有些不肯,青棠扯了一件领口有毛的披风出来丢给她,“穿着吧。”
入滁州城时, 快要天黑,城门口寥寥数人,史顺下车去打点进城事宜,乌衣瞧一眼外头天气,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恐怕明日依旧是这样下,那咱们还走吗?”
雨果真绵绵下了一夜, 次日清晨,史顺领着小二端早点进来, 乌衣将箱笼又合起来,细雨被风卷着拍打在木窗上, 正是杏花正开时,人间三月天。
客栈下头吵吵闹闹,青棠睃了外头一眼, 对乌衣道:“外头何事?”
乌衣要出门去瞧,史顺拦住她,“出门在外,人家的事,不要理会。”
青棠低头笑,“那便不理,今日雨小,咱们走。”
几人下了楼梯,瞧见两三个男人围着一个女子团团转,便如昨日青棠受困一般,史顺在前头开道,青棠侧目又睃了那几个汉子一眼,其中一个身形瘦弱,另一个壮实些,两人舔着脸皮,调戏一个穿粉红绸衫的姑娘,那姑娘脸颊通红,想是气急了,又无可奈何。
乌衣抱着箱笼,青棠指着外头,“你先上车,我......”‘我’字还没说完,青棠一爪子抓在那瘦猴一般的男人身上,“又皮痒痒了?前日你梦见神女,今日又梦见谁了?是不是梦见官府要抓你,整治你一个有伤风化之罪啊?”
那瘦子穿绸袍,瞧着还是上等杭绸,青棠又去摸腰间的鞭子,那瘦猴转头瞧见他,抱头就跑,“妈呀,快跑,夜叉女又来了,母夜叉来了!”三个高矮胖瘦都不一的男人扭头就跑,混不理外头还下着雨,也不知他们这样盲跑,要跑到哪里去。
青棠扭头要走,“姑娘且慢!”那粉衫粉裙的女子开口,“顾氏孤妍多谢小姐救命之恩,不知恩人贵姓,将来孤妍也好上门报答之。”
青棠只得撤回身子,她看了那顾家的女子一眼,那女子柳眉杏腮,一双眼睛似天上倒月,弯弯的唇角,确是一个相貌娇美的人儿,想那几个斯文混子,调戏姑娘倒是很有眼光。顾孤妍从荷包里取出一把金叶子,“孤妍自洛阳来,独身南下,本是来寻人的,在这滁州城偶遇姑娘,姑娘又路见不平,孤妍无以为报,只好送上这些金银俗物,答谢姑娘大恩。”
顾孤妍捧着一把金叶子,霍青棠的眼睛却落在她的荷包上,“姑娘、姑娘?”顾孤妍又唤两声,青棠目光从她荷包上收回来,回一声:“不必谢,不知姑娘南下要寻何人?”
顾孤妍的荷包是一个天青色缎面的料子,这种料子常见,但她荷包上绣了一束粉色的夹竹桃,这样的制式,与青棠送给顾惟玉的那个基本无异,且看仔细了,她荷包的角落又绣了一朵小小的含苞未开的金玉交章。霍青棠对金玉交章实在太熟悉不过,一时间朝着顾孤妍荷包又看出神来。
“姑娘,姑娘?”顾孤妍低头摸自己荷包,“姑娘是不是嫌少,孤妍身上只得这些,如果姑娘愿意的话,请告知您的身家姓名,顾家会重谢姑娘的。”
青棠瞧着顾孤妍,“顾姑娘客气,不必谢,不知姑娘要去何处,我可以送姑娘一程。”
顾孤妍低头笑,笑得羞涩,似少女含春,又似约见情郎之后,情郎在身后细语,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多谢姑娘好意,孤妍自洛阳南下,这一路是要去苏州府,家中兄长在苏州府逗留多日,家里着急,故而孤妍出门来看看。不知姑娘可是也要去苏州府?”
顾家,金玉交章,兄长在苏州,霍青棠睫毛微垂,顾家自来都是男子,除惟玉哥哥以外,顾珩和顾敏之都是男子,顾珩成亲不久,就算有子嗣,那孩子也应该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而敏之是老太爷从族里抱回来替三房延续香火的,敏之是永乐二十一年进的顾家,认三老爷顾良镛为父亲,这两年过去,算算年纪,敏之今年也只得十一岁,霍家是何时多了这么一个青春年华的大闺女?
“你沿着官道南下,不日便可到南京城,从南京城去苏州府就很快了,我与你方向不同,咱们就此别过。”青棠瞧了顾孤妍一眼,扭头提了裙子要出门。
“姑娘,姑娘,我......”顾孤妍又追上来,“姑娘要去何处,孤妍能否与姑娘同行一段路?”顾孤妍一身轻曼的粉裙在陈旧的客战中生辉,一望便知她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女孩子瞧见霍青棠似见了救命的稻草,“姑娘若是不顺路,能否带孤妍去赁一辆马车,孤妍原先赁的马车坏了,车夫也不肯再走,半道就将孤妍抛下了,孤妍是一路上自己摸来的,不怕姑娘见笑,孤妍的行囊都丢了,这身衣裳还是到了滁州城才现买的。”
顾孤妍碎碎叨叨,“孤妍这衣裳是不是不合身,我见姑娘反复盯着孤妍的裙子看,若是姑娘喜欢的话,我可以......”
“你还要脱下来送我不成?”
霍青棠扭过头,“我不去苏州府,但是可以搭你一截去码头,你可以坐船去南京,到了南京再寻船去苏州,这样一来,也不必再租赁马车了。”
霍青棠上马车的时候,又带上来一个粉衫粉裙的女子,那女子细瘦皮嫩,身弱拂柳,很有几分窈窕淑女的风姿,史顺见有陌生姑娘上车,马上低了头出去与老马同坐,细雨纷纷的,青棠唤一声:“穿上蓑衣,下着雨呢......”
......
滁州码头,午间的纤夫们都停止劳作,有些靠着木栏杆晒太阳,有些坐在茶棚下头吃两片牛肉,再来一杯小酒。老马喊青棠,“大姑娘,码头到了。”
青棠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一眼,“天晴了,现在船好坐,你去寻个客船,说到南京城,一夜功夫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