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是他女儿。
亲的。
但她刚刚梦话里的爸爸不是他。
是他的双胞胎哥哥,顾明。
顾云归之前也不叫顾云归,叫顾天,跟他的双胞胎哥哥一样,都是乡下的父母早亡倒霉穷小子。
这个名字是他回国之前,给自己取的,之前那个,他显土。
小时候的顾云归就是个混蛋,上房揭瓦,摸鱼掏鸟,连累顾明天天给人当孙子。这还不是最混蛋的,自从发育后,仗着自己有张漂亮脸蛋,不知道背地里翻了多少家的土墙。
顾家旁边刘家是这个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但他们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在这个偏远的村子里,生不出儿子来,是会被人戳脊梁骨。
顾云归早早跟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勾搭在一起,一日,两人刚刚狗一样滚了一圈,刘秀雯就摸着他的脸,让他当上门女婿。
其实早就玩腻了,正愁怎么甩掉她,顾云归将话绕过去,又滚了一圈,提着裤子翻墙回家。
乐天派顾明还在拍着收音机,稀稀拉拉的播音腔正在描绘深圳的繁华,他一直想去那儿。
“挣钱,供你上学。”
彼时的顾天不屑一顾,抽着当年还三块钱一包的中南海蹲在门口台阶上,将收音机拧到国际台。
“要去也得去国外,挣大钱。”
一日,在河里捞完鱼的顾天光着膀子回家,进了厨房还没喝口热水,就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神色晦暗的顾明吓到了。
“干吗?”
没好气开口,顾天对于自己的烂好人哥哥,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
“你把雯雯姐的肚子搞大了。”
拿着搪瓷大缸的手顿住,顾天愣了几秒,随意哦了一声:“我带套子了啊。”
看着一言不发的顾明,不想承认自己搞砸了这件事情,顾天梗着脖子倔强道:“那就打了呗。”
“顾天,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怎么没有良心了!难不成我还真去当上门女婿?丢不丢人!”
气血上涌,顾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胸口大幅度起伏,早知道自己的胞胎弟弟自私自利,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也还是如此。
顶了下发麻的腮肉,吐出一口血沫,顾天无赖一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就没事人一样回房休息了。
顾明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他的。
明明只比他早出来两分钟,相继去世的父母却都珍重交代要照顾好弟弟。
弟弟?他明明是祖宗。
最后这事怎么平的,顾天不知道,他也不在意,但看到他发喜糖的时候,深吸一口烟,还是吐出了一个“操”。
“你没毛病吧?”挠头的动作带着无措的焦躁,顾天就算劝解也说不出好听的话,“打了就行啊,她一个女的,总不能未婚先育吧?你至于吗?上赶着戴绿帽子,丢不丢人啊?”
攥紧了手里的糖,拳头挥出,这是顾天印象中,顾明第一次发脾气。
也真够狠的。
倒地的顾天嘶了一声摸上刺痛的脑袋,他刚刚好像磕到砖上了,手上很黏糊,可却不是脑袋,是眼睛。
睁不开的眼睛只有一只,另一只看到了自己表情后悔的哥哥,顾天冷冷一笑,但也没生他多少气。
反倒是他,在第一次发脾气后,下了驱逐令。
“你滚吧,滚的越远越好。”将破旧柜子里压箱底的钱包找出来,拿出一大半来塞给他,顾明语气生硬,“有刘秀雯在,村里容不下你,我也烦你了,顾天,我不想给你擦屁股了。”
他当时说了什么?
好似是说,正好,我早就想走了,也好似是说,谁稀罕你擦屁股一样。
时间太久,已经二十二年。他不记得了。
现在回想起来,顾云归只希望,自己当时说的是,哥,保重身体。
他拿了钱去医院随意包扎了眼睛,又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大包干粮,来到码头找到去往海外的轮船,上哪艘船,顾天当时是瞎蒙。
偷渡的日子并不好过,在轮船最底部,与家具度日,幸好,不只有他自己,还有三四个同样的年轻偷渡客。
他们一起对着黎花木的家具撒尿,也认真观察着船舱内的老鼠,男生在一起最爱的运动是吹牛逼,村里出来的顾天说以后自己要买两艘游艇,荣幸成为最会吹牛逼的偷渡客。
后来,他真的买了两艘游艇,而一起吹牛逼的年轻人们,被他亲手扔进了大西洋里。
阴暗跟沉闷,总会消磨人的正面情绪,彼时还单纯的顾天已经将狡猾的人当成兄弟,那时的他不知道,底层与底层之间仇恨更分明,除了血缘,并不会有人将他真的当兄弟。
准备充分的粮食被瓜分,受伤的眼睛被他们挨个恨摁,人也被塑料膜绑在了家具上,挨浇的变成了他,他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刚开始,还有力气叫骂,到最后,他管对方叫爷爷,只求能吃上一口自己准备的食物。
船终于到岸,除了还被绑住的他,人一个接一个的下船,顾天叫住最软弱的人,挨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