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骥。”她的声音略哑,仿佛叹息。
陆骥隔着三步之遥的距离,深深地望着惟希,眼里是温柔得几乎能醉死人的光,“你好吗?”
换一个女孩子,被年轻英朗高大如陆骥这样的男人这般深情地注视,大抵一片芳心顷刻间都要化成春.水了,惟希却只是浅笑着,“公干?”
陆骥微笑,遥遥指一指大厅最深处的小舞台,“远房的一位表妹在这里弹琴,今晚第一次上班,家母叫我送她过来,顺便给她撑撑场。”
惟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黑直长发白纱裙的年轻女郎坐在舞台正中的贝森朵夫钢琴前,正在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惟希专注地听了两小节,忍不住想,钟放骨子里总归还是充满情调的,在这灯红酒绿的欢.场,教一个清凌凌的女孩子弹拉赫玛尼诺夫,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巨大反差。
“不赶时间的话,坐下来喝杯茶吧,我们也许久不见了。”陆骥神色温柔,语气再诚恳不过。
惟希想一想,点点头。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免有碰上的一天,与其拉拉扯扯,不如当面讲清楚的好。
陆骥伸出手臂,半引半护着惟希穿过摆放有半月型沙发的等候区,来到他舞池边正对小舞台的餐桌前,体贴地替她拉开椅子,等她落座,自己才在她对面坐定。惟希微微侧头欣赏舞台上青春女郎的钢琴表演,陆骥温声问:“这里是空调风口,你冷不冷?”说着欲伸手招服务员给惟希取件披肩过来。
惟希摇摇头,“别麻烦了,我一会就走。”
陆骥眼里流过一点点失望,可脸上还是温柔的微笑,“吃过晚饭没有?这里的台式香菇鸡肉油饭很好吃,糯米香软弹牙,味道浓郁厚正,你一定会喜欢。”
惟希隔着餐桌,透过桌上摇曳的熏香蜡烛的烛光,望着陆骥。两年过去,他还是像以前那么温柔体贴,无论何时何地,首先照顾对方的感受。可是,有时候,温柔并不代表仁慈,而是一种含蓄的残忍。
陆骥生得眉目周正,脸型棱角分明,身姿英朗,然则神色温煦,总给人温暖的感觉。惟希回首往事,淡淡地想,假使不是因为徐惟宗将人打得重伤入院,事情被母亲闹将开来,最后弄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累及她在纪律部门的工作,她和陆骥此时也许已然步入婚姻殿堂,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许孩子都已经能满地乱跑。
哪怕是母亲闹得最凶的时候,趁她上班跑到公.安.局,在她办公室里公然叫嚣“你是警察,只要你一出面那些流氓自然就怕了,哪里还敢和我们斗”这样的话,令得她被整个部门同事侧目、教领导喊去严肃批评教育的时候,他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来。恰恰相反,他仿佛没听见单位里的风言风语,照样等她一起下班,照样约她去道场进行格斗对练。陆骥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后,每每到了周末,为帮她避开王超英女士的无理纠缠,甚至把她带回自己家吃饭。
惟希记得陆母是个极和蔼客气的人,见儿子带她回家,嘴里迭声说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单位里工作太忙压力太大?等她坐定,陆母就取过茶几上的一果盘石榴,一股脑塞在陆骥怀里,“你看看小徐的黑眼圈!女孩子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男朋友也要懂得关心才对!去给小徐榨杯石榴汁出来,美容养颜的!去去去!”
陆骥笑呵呵地捧着一盘石榴进厨房去了,陆母顺势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拍了拍,笑眯眯地问:“小骥在单位里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吧?他大了,有什么事都喜欢埋在心里,也不肯跟我们说,你是他女朋友,阿姨请你帮我们多关心关心他。他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容不得有一点马虎闪失,你要是看见听见什么对小骥不利的,可一定要提醒他啊……”
陆母说得语重心长,仿佛一点没有听闻外头风言风语,只是满心为儿子和着想,对她的态度更是慈爱可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喜。
等陆骥榨好石榴汁出来,只见她们手拉手坐在沙发上聊天,便露出一个微笑。当天吃饭的时候,陆母一径往惟希碗里夹菜,“多吃点肉啊,小徐。女孩子还是稍微丰.满点好看。”
这顿饭,惟希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惟其惟希不是那种木知木觉把头埋在沙子里就觉得安全了的鸵鸟,所以心里才更加煎熬。她本来就是以犀利和敏锐而获得认可的侦.查.员,陆骥当时是年轻有为的副队长,职业生涯正处在上升期,同事们或明或暗地议论,说她的事情如果不能获得及时而彻底的解决,恐怕要影响陆骥的升迁。惟希如果自私些,尽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些窃窃私语,继续享受陆骥的温柔呵护,可惜,她做不到。
隔了两天,她对陆骥说:我们分手吧。这句话出口的一刹那,惟希还天真地抱有一线希望,只要他不放开她,那么哪怕再苦再难,她也会顶住所有的舆论压力,和他在一起。而他当时静静凝望她片刻,最终轻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惟希记得自己那天是强忍眼泪转身离开他的视线的。回到家里,她一个人躲在浴室里狠狠哭了一场,哀悼自己的初恋,也痛恨自己有这样的母亲和弟弟。第二天,惟希照常上班,安静地将已填妥的辞去公职申请表交至领导办公桌上。领导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多加挽留,只是语重心长地劝她,必要的时候,要懂得狠心。齐家方能治国,家和而万事方兴,如果她家里的这种情况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不管她将来去哪里工作,都会为她的前途埋下隐患。
惟希想,她到底也学会了狠心。
“我吃过饭了。”惟希取过桌上的玻璃杯,啜一口沁凉的柠檬水,示意陆骥不用刻意招呼她,“我一切都挺好的,你呢?”
陆骥深深注视她,“我还是老样子,上班下班,偶尔和朋友打打球,生活谈不上无趣,也谈不上丰富多彩。”
惟希留意到他手上并无戒指,干净修长的手指修剪光洁的指甲,显示出他仍像以前一样,还是有点小小的洁癖和强迫症。
“看来也是,身材保持得挺好,没有发福。”惟希半是感慨,半是打趣。
陆骥刚想说什么,那边钢琴表演已经结束,白纱裙美少女娉娉婷婷地自小舞台上下来,步步生莲般走到他们桌边,怯怯地轻唤:“骥表哥……”
惟希忽觉周身冷飕飕的,伸手抚一抚手臂上根根直立的寒毛,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送你。”陆骥连忙起身,急切道。
惟希笑起来,“我有开车来,不麻烦你了。再见。”
说罢朝陆骥和一脸羞怯的白裙美少女微微颌首,毫不迟疑地退场。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了。时光总会将最初的尖锐伤口慢慢磨旧成记忆里的一处瘢痕,往事如同沉沙泛起,以为会痛,其实最终无非一笑而过。
陆骥才要追上去,一旁的女郎已先他一步将一只纤纤素手搭在他的臂弯上,“表哥——”
陆骥轻喟,止住了追赶的脚步。
chapter 9鸡汤手擀面
惟希绕过影壁,出得门来,又碰见正在门口等泊车童取车的卫傥,他高大健硕的身影惹得两个经过的女郎媚.眼轻睐。
卫傥似无所觉,只朝惟希挑眉。他今夜第二次遇见惟希,稍早的时候,她周身带着一股不容错认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这时却仿佛卸下了寒光凛凛的甲胄,还原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柔婉平和。
惟希对卫傥一笑,露出一点点虎牙,“上次事情匆忙,今天又太晚,改天请卫先生吃饭。”
卫傥看着惟希的笑容,不知怎地,就想起夏朝芳来。两人年纪相当,可是他相信,同样的情况下,夏朝芳只会哭哭啼啼地向他求助,而假使是惟希,大约会自己动手把试图轻薄她的人打得满地找牙罢?想象这样的场景,他脸上的笑容便不由得加深,“好。”
然后也不管惟希直眉楞眼的呆怔刹那,上了自己的本特利雅致,车子顺畅地驶出夜.总.会的车道。就着后视镜,卫傥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目送他的惟希,夜风撩起她耳边的短发,着一件白衫的她看起来与金碧辉煌的欢.场格格不入,因此教他人群中一眼就望见她。也不知道老白的这个徒弟是否遇见了麻烦,卫傥暗忖,有时间要问问老白,免得她在钟放这种积年的老狐狸手里吃亏。
卫傥认识钟放,只是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但他深知此人的行事风格手段。他今夜来寻钟放,缘于夏朝芳。
夏朝芳……思及夏朝芳,卫傥不由得微微叹息,她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虽说还不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然而不知险恶,却是一定的。药.局事件后,卫傥第一时间安排夏朝芳辞职搬家变更手机号码,伊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反驳,自是乖乖听话。卫傥又把原来照顾她一直到她高中毕业才回老家去的保姆齐婶接了回来,继续负责她的饮食起居,主要是确保她近期的安全。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卫傥回头去调查当日药.局上几人的背景。
经他调查,发现当天的寿星罗少爷是含金汤匙出生的红.三代,从小就被家人送到国外留学,如今算是学成归来,可惜镇日不务正业游戏人间,是社交媒体上的话题人物之一。不过凭罗少爷的身世地位,他根本不必用强使下作手段,自有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年轻女郎前赴后继地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看罗某当时的反应,也不像是对夏朝芳印象很深,很感兴趣的样子。
卫傥遂将调查重点放在夏朝芳的女同事柳如眉身上,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饶是见多识广的卫傥,也忍不住皱眉。
柳如眉比夏朝芳大三岁,也才不过二十六岁,却已有过数次人工流.产的经历。自她十五岁父母离异,把她扔给年迈的外祖母时起,就经常逃夜不归,和不同的男人出入宾馆酒店,并伙同他人将当时与她外祖母同住的舅舅、舅妈、表哥三人殴打得不同程度重伤,其舅舅表哥甚至因此落下隐疾。她中专毕业后开始凭借自己年轻美貌的资本频繁跳槽,每到一个新单位,都以勾引上司成为其情人为最终目的,几乎每次都成功被包养。
这两年,柳如眉的青春正逐年逝去,在做情.妇这条捷径上渐渐失去了市场,她开始转而寻觅年轻无知的女孩子,通过引诱对方吸.食毒.品成瘾,而将对方控制在自己手中,由她从旁介绍,让这些年轻女孩儿出卖自己的皮肉换取毒.资,她则从中抽取佣金,隐隐成为手握不少资源的老.鸨。
幸而当天夏朝芳还算机警,卫傥到得也及时,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替柳如眉提供毒.品和安排嫖.客的,正是钟放的一个手下。
卫傥眉眼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