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心头那个气恨,却有苦说不出。
她怎么也不会把对这件事情的真实看法说给郁齐书听的。说将出来,论婆婆的是非,男人不多心?肯定不高兴。
这点,芦花还真没猜错。
看她叫苦后,还是乖乖地把记不住和白日犯过的错事一一都记小本本上,口中碎碎念个没完,倒叫数日没好脸色的郁齐书心情大好起来,笑话她:“出息!娘抬举你,你还不高兴?”
这件事情最高兴的就数郁齐书。
一年了,瞧着自己的身体越发健朗,大半时间已不必瘫睡在床上,不免对以后的日子生出诸多奢望,于是乎,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芦花能早日让娘接受。如此,他才好和芦花把两口子的日子过得天长地久。
听出了他语气里隐隐的开心,芦花暗叹,扭头,将眼一瞪道:“换作你,二娘三娘四娘,个个天天刁难你,你能高兴得起来么?哼,我要真是当家作主了,第一个就把旁边墙推倒,明儿就把学堂开起来,那才叫出息!”
“急什么?”郁齐书倒不急了。
芦花现在不过是给冯慧茹打下手,但他心里同母亲一样的想法,郁家迟早也是要交到芦花手里的。所以,媳妇儿若是能把这个人口庞大的郁家管好了,可比他那学堂重要多了。
索性就把芦花要他做的什么教案拂到一边去,耳提面命,专心致志地辅导起她要如何应对父亲那些小妾们的刁难来。
翌日芦花同周保对账,对了大半日。
自那回落人口实,吃了亏,周保每月月初都主动向主家了上个月的账。
冯慧茹也谨慎了,往回她是叫张妈做这事儿,有了芦花,便她叫去。芦花在郁家生活本就战战兢兢,更不想被人拿住把柄。婆婆叫她去核账,她一点儿不客气,一大早就被周保请到账房,听他汇报上个月钱财都用到了些什么地方,哪些超支,哪里省了钱,边听边查看账簿,审得很仔细,不觉半日光景就过去了。
揉着僵硬泛酸的肩膀走出来,离着兰苑还有几百米远,无人的巷道里,从侧旁那处荒废的小院门内忽的闪出个大男人来,一见她就跪下了,“求大少奶奶救救桂香吧!”
第106章
拦着芦花的这个男人叫牛武, 正是芦花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落入的那个便宜婆家潘家的倒插门女婿。
牛武口中的“桂香”说的是“刘桂香”---芦花的便宜婆婆。
芦花困在潘家的时候,她对她极好,后来还帮她脱身进了郁府。
芦花原先同潘家不是一同做戏, 谎称自己是刘桂香的远房侄女么?当时一伙人对前来相面的周保和张玉凤说她本家已经没了, 潘家就是她的娘家, 而刘桂香是她的干娘。
那刘桂香, 确认是个苦命的女人呢,命运似乎从来就没有眷念过她---才醒事的十来岁就被拐到了潘家,生个儿子跟自己不亲, 嫁的不是个良人, 婆家不把她当人看,临到半生岁月, 还给她安个谋杀亲夫的罪名。
祸事来得无妄。
那日一大清早, 潘凤娇被母亲王婆子骂了,说她厚脸皮长期住在娘家,不做事不赚钱, 吃娘家的用娘家的, 近四十岁的人了还向娘老子索要银子花费。
潘凤娇受了这一顿窝囊气,恨自己没生就个男儿身,不然父母哪里有这么多废话?于是跑去骂对面屋里的弟弟潘家宝空比女人多长了个东西, 却什么本事都没有,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潘家宝半身不遂瘫在床上,把她没奈何,只能同潘凤娇对骂。兄妹俩互骂半日, 一个躺在床上捶胸砸床, 一个叉腰站在床边冷眼看人。终究是潘家宝没骂得赢自己妹子那张刻薄嘴, 瘫痪在床后的潘家宝, 他的心思本就变得敏感,这日他妹子全捡着他的痛处直戳他,潘家宝竟然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潘凤娇吓坏了,潘仁贵和他那厉害婆娘王婆子也都没了主意,一边是不中用的儿子,一边是废物女儿,又痛又恨,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只能保着潘凤娇了。但是家里死了人,对外总要有个交代。在潘凤娇的撺掇下,一家三口齐齐陷害说是刘桂香害死了丈夫潘家宝,一伙儿苦大仇恨地将刘桂香连夜扭送至官府衙门要给儿子和哥哥偿命!
芦花听得火冒三丈。
潘家老太婆老头子没了儿子,儿媳妇刘桂香于他们家就是个累赘了,光消耗粮食的多余人。而且,他们定然还担心刘桂香跟家里不齐心,到外面乱说话,这一出又何尝不是在掩盖他们想杀人灭口的心?
芦花将牛武扶起来,“牛叔,你是怎么进来郁家的?怎么躲这里?”
她侧眼看看那破败的院子,脸现疑惑。
牛武起身道:“回大少奶奶,小的给郁家送过几次新鲜菜蔬,晓得一些门道。因怕给其他人看见,给大少奶奶添麻烦,所以未敢直接找上门。今日也是想撞撞运气,万幸碰上了。”
牛武会找上自己,芦花并没多少诧异。
牛武虽然姓牛,但他是牛家村的外来户,不是本地土著。他父母都死了,也没其他亲戚朋友,又是倒插门。加之潘家是那样人见人嫌的人家,他便甚少同村里人来往,人前一直是个老实憨厚、寡言少语的性子。而自己,还算是同刘桂香走得近的。他要救刘桂香,找上自己,该是迟早的事。
但是,牛武这是病急乱投医啊。
她一个在郁家没什么地位的小女人,除了郁齐书紧着她,谁在意她一分一毫?
可,芦花抬眼看看眼前这男人,他看起来木讷,听他刚才的回答,却是个心细体贴的汉子。
他口中所谓的“门道”,只怕是意指他听说了郁家有关她的风言风语。不想名正言顺叫人知道他来找她,是想尽量减少对自己的不好影响。
被个算是熟人的熟人听到了关于自己不好的传言,芦花脸热,“牛叔,你叫我芦花就可以了,别大少奶奶的喊,太客套了……那人说要多少银子?”
芦花已是过来人,牛武会找上她,定然是他其他法子都试过了,其他人都找过了,没成功,这才来找自己的。
能不能帮上忙,心里没底,只好先拿其他话安抚住人。
牛武拘谨地交握着手,语气急切,“我已经想了许多法子,给人下苦力,没日没夜地干活挣钱,奈何这样来钱实在太慢、太少,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没奈何,才拼得不要脸,求到大少奶奶跟前……”
“我找到衙门里的人问清楚了的,县衙没有处决死刑犯的权利。他们说像桂香这种犯了害死人命的犯人需要重重审批,层层上报。先是由县太老爷审判,继而向上报给知府、巡抚等大老爷复查,然后再呈到京城,等到秋天时候进行会审,即“秋审”。秋审完了,等到霜降后十日再组织朝审,最后就由皇上御笔朱批确认后便是秋后问斩!眼看冬天来临,很快便是开春,县令大人就要审判桂香这案子了。他判决后案子往上呈送。一旦案子往上面送去,于我们这等平头百姓而言,事情就没了走展的机会!”
牛武絮絮,只为解释自己找上门的无可奈何,芦花心有戚戚焉,不住点头:“牛武,我明白的,你不必如此。”
牛武听了这话,焦急纠结的脸色方和缓了些,然后道:“潘凤娇死咬着说桂香害死了潘家宝,出了人命,桂香就被衙役抓走,押送到了县衙大牢,已经在牢里关了三月。我找的那个县衙里的人在衙门里有些地位,在县令老爷面前也说得上话,他告诉我说,桂香这件案子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其实要脱罪并不十分棘手,他偷偷指点我说,这事儿其实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芦花听得懂,这转圜余地就是要银子铺路的意思,她点点头,鼓励道:“牛叔,不妨事,你尽管说说那人要多少银子吧,咱们一起想办法。事到如今,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但凡有办法,咱们都要尽量试一试。怕的就是没路子,无处使劲儿。”
牛武得了鼓励,小心翼翼地觑着芦花的神色小声开口:“他说百来十两银子,死罪能变活罪。如果能有个两三百两银子……反正,银子越多,自然后顾之忧就更少,案底都不会有,相当于桂香根本就没进衙门这一遭……”
芦花听罢,暂时没言语。
百十两银子,就能免了死罪。翻个番,案底都不留?平头百姓的命这么不值钱吗?感觉像是随便打哈哈说的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