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阔台!元大汗!坐镇元大都呢,在遥远的草原深处,隔着半个盛朝从北到南那么远!这不是去敌营杀个主将,舍得一身剐、拼死冲过去杀了也就是了,这是跑敌国去杀汗王!
想杀他,如同十万个荆轲大摇大摆地从边关走进皇宫,全盛朝的老百姓笑眯眯地对刺客夹道欢迎!
何况是在这两国对垒之时,每一张异族面孔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旦过了边境线,中原人的脑袋都未必能走出二里路去。
可陆明睿看清江凛神色,才知道他竟然是正儿八经说的!
再扭头看殿下,殿下竟真的遥遥望向了北方,神情凝重,明显是在思量这计可不可能。
陆明睿差点崩溃:“殿下竟真的信他这话?”
晏少昰叹了声:“听他的。”
“他说没准备好,那我们必定是没准备好;他说杀元汗,此战立止,那一定是因为杀元汗会是伤亡最少的办法。一旦大同失守,辽东的铁矿辎重线拉长万里,北境就岌岌可危了。”
几位老将闹嚷着,全是大嗓门,快要吵起来了。
“这是胡闹!一介书生,纸上谈兵也就罢了,竟揣摩起千里之外的局势了!”
“未必没有道理。”
“一个毛没长全的小子,我倒要问问他行过多少路,怎知大同局势如何?”
几个老将自个儿吵翻了天。
江凛低声问:“殿下对元人中路主帅速不台如何看?”
晏少昰给了个慎重的评语:“老将悍勇。”
速不台将近六十了,战功赫赫,当得起三军主帅的分量。按中原的宗族规矩说来,他是元人皇帝选的驸马,今在位的窝阔台汗王为笼络此人,以嫡公主下嫁。
这老将领着中路十五万大军,千里行军切入北境腹地,后备军需早断了趟,能和老王叔打得有来有往,全靠掠夺周边小族和民屯过活。
“殿下小觑他了。”江凛突然压低了声,语速飞快。
“我们后人惯爱扒着史料翻找古人事迹,以史为鉴。古今世界千百名将中,速不台排第十位——此人以一质子身份,从天可汗的一个家奴,累迁至蒙古十大功臣,最擅长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元大都的贵族注重血统,视他还是个仆臣,冠了个‘四獒之首’的褒奖,视他为一条为大元肝脑涂地的猎犬。但此人不是猎犬,也不是前哨爪牙,他是将会给蒙古攻下三分之一版图的狼王。”
“狼王……”
晏少昰咬着这两字,半天没咽。
几个老将都在旁边的茶桌上闹嚷,他两人身边就一个陆明睿,从头到尾听得神情恍惚。
什么“我们后人”,什么“古今世界”,直听得稀里糊涂,陆明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瞠着俩眼睛,指着江凛的指头直抖。
江凛冲他龇牙一笑。
少年牙口尖利,一口钢牙似能咬断敌人的颈。
陆明睿猛地想到京中那些丝丝缕缕的“异人”传闻,蓦地瞪大了眼睛:“你……你!”
“小陆怎么了?”
老将军们听得动静,纷纷扭头诧异地看他。
却见陆明睿手忙脚乱,把袖兜里随手揣进去的书掏出来,手忙脚乱地展平了,死死护在胸口,只留下震惊又狂喜的一双眼。
江凛收起了笑,拍拍军师肩膀。
“好好学,争取名贯千古,上我们那儿的十大谋臣榜。”
他从双脚踏进京城的头一天,看见满街富贵,看见百姓安居乐业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介意篡改历史。
管它什么历史车轮滚滚,但凡学过史的异人都得挣一挣。
按窝阔台登基、蒙哥他爹死的年份算,这是1233年的春,是历史上蒙古攻打南宋的开端,距离中原王朝覆灭还有四十余年。
江凛记得那段史。
没长齐头发的幼帝在权臣的推举下坐上龙椅,皇族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中原全线溃败,崖山海战被逼上绝路,丞相背着幼帝,领着十万军民跳海殉了国……
是历史上最耻辱的一页。
他骨子里还留着华夏血,但凡一息尚存,就得把异族轰出这片疆土。
江凛迎着正午的赤日,自虐般眯起眼看了半天:“我畏惧胜得太惨,更畏惧败。殿下千万别败。”
“好。”
晏少昰沉甸甸应了声,弯身往沙盘最北之处插了把匕首。
旁边几位老将还没争出个结果来,江凛不再听了,起身告别:“劳烦殿下安排人送我出城吧,今儿十六,小萧他……”
话未落,他瞳孔微微一缩,脚下有一瞬间的踉跄,将要奔着茶桌栽倒之际又飞快站直了。
再抬头,满脸已经换了另一种神色,瞧周围场景陌生,立刻垂了眼皮,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四周来。
“……醒了?”
晏少昰审视着这张脸,从里边瞧两个魂灵的异同。
他本想跟江凛啰嗦几句“到了天津去看看她,看着点她”,还没拿捏好用什么语气,该什么分寸讲,就看到了这双机警的猫眼。
晏少昰到嘴边的话变了个味儿,端起了上位者的架势:“你身世我已查明了,回了天津好好念书,不要难为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