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新能够成为酒楼掌柜当然是有几分本事的,深知他们这些人面临的困境绝不仅仅是这些兵丁,更多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一时半会儿面对这支小队伍的反抗容易,但是之后呢?出了岔子,秦王必定会派人来查,到时候他们这些人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不还是得被抓到战场上去,而且说不定处境会更加困难呢。
周长宁自然知道他爹的顾忌,拉过周大新的一只手,在手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字——“逃”,同时,盯着他爹、软着声音说了一句:“爹!我不想死!”
周大新受不了了,周长宁是他们这一房唯一的儿子,不管是他还是家里的老爷子,都把他疼到了骨子里,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格外争气,比别人家三个五个儿子加起来都更给他长脸呢。
想了想,他这辈子做个酒楼掌柜就顶天了,这条命就算扔在战场上也不可惜,可是长宁不一样啊,他才十五岁,还没成家呢,未来还有大好的前途呢,怎么能够因为王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被迫上战场了呢,顿时心中发了狠,说了一句:“放心,爹不会让你上战场的,接下来的事情,我来跟你二叔说,你一个孩子,就别掺和了。”
不让周长宁掺和是为了他好,周大新心里盘算着,这事儿终究是要担大风险的,万一事情不成,或者过后被人翻出来告到官府去,也该由他这个当老子的一力承担,长宁参与这件事情的程度就这么多,有他这个当爹的在前面顶着,还不需要孩子来当这个出头鸟呢。
周长宁仅仅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他爹的心意了,顿时心里一暖,不过,他爹出面也的确比他出面更好,毕竟,他的年纪在那里摆着呢,在这里坐着的多是他的叔伯辈,对他难免会产生不信任,而且,他爹在酒楼做事那么多年可不是白费时间的,在跟人打交道方面胜出他岂止一筹。
为免动作太大,引来那些兵丁的注意,周大新只是装作聊些家常话的样子和他旁边的另一位名叫周成根的堂兄弟说了几句,迎着对方诧异至极的目光,示意他把话传给旁边的另一个人,这样做,最起码比周大新一会儿动一下位置、挨个找过去更不惹人注意些。
坐在这里的成年壮丁,无一不是家里的顶梁柱,对于他们走了之后家人的处境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对于周大新提出来的这个法子难免有些意动,就算是实在有些胆怯的,看在一笔写不出来两个周字、坐在这里的都是周家人的份上,最起码也不可能去恶意找兵头告状。
但凡是有些胆量、打算破釜沉舟一回的,便对上周大新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直至这些话传到了周二柱的耳朵里,他看向自家大哥,不是他说,大哥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像这样尽可能贴合了当下处境且考虑周全的法子,当真是他能想出来的吗?
不过,想起突然坐到身后去的老三,周二柱顿时了然,罢了,虽然此前他还想着去了军营,哪怕是给士兵们做饭也好,想法子让他们免了上战场呢,但是既然其他两个兄弟主意已定,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横竖都是个死字,倒还不如搏上一搏,因而,便冲着周大新点了点头。
估摸着时间,周长宁佯装不经意间回头,看着自家三叔已经在拿起竹筒喝水了,便冲着他轻轻点头,示意这边都已经联络好了,而周三全那边也是一切顺利,不过,为了避免有些人“不稳重”地嚷嚷出来,他和杨永康并未联络太多人,只让除了二人之外、少数的两三个人知道而已。
杨永康接过空竹筒,站起身来,最后冲着周三全点了一下头,眼神坚定,这才向着兵头的方向走去,哪怕是以打猎为生、经常见血的他,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不过,想到家里还是个半大小子的儿子,想到他被征兵带走时儿子的嚎啕大哭,他又默默平复了心绪,下定了决心。
既然这高高在上的王爷不给他们活路,那么他们就只能自己去闯出一条路来!
作者有话说:
古代的时候往往都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第四章 行动
“这位官爷,我是周家村的人,想去河边一趟,给竹筒里再装些水,也好在白天赶路的时候喝。”杨永康走近道,同时借着漆黑的天色尽可能地弓着身子,以减轻压迫感,降低对方的警惕心。
兵头不由得皱眉:“怎么又是周家村的?这么多人呢,就你们周家村的人事儿多,再说了,刚才安排人集中去打水的时候你跑去哪里了?现在说要去河边,要是一个个的都像你这样,拖到白天我们都无法启程。”
“官爷,您就行行好吧,您也知道这么个小竹筒有多大的,对于我们这样五大三粗的人来说,最多喝上两口就没了,您不信的话可以颠颠我这竹筒,真的空得连一滴水也倒不出来了,这白天时间那么长,不喝一口水可怎么办呢?还不得渴死在路上。”杨永康一边软声告饶着,一边将手上的空竹筒递过去。
虽然兵头很想说一句“你渴死在路上关我什么事”,但他也不傻,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能表现出对于人命的无所谓来,眼见着杨永康已经把空竹筒递到了眼前,他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接,当然了,他心里清楚这些老实的村民是不可能在这么一件小事情上哄骗他的,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竹筒即将挨到兵头的手的时候,杨永康距离兵头已经站得很近了,直至彻底挨到,他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左胳膊死死地锁住了兵头的脖子,右手则几乎是同时地将兵头腰间的佩刀从刀鞘中抽了出来,即使在夜色中,也能让不少人看清这件冷兵器上泛着的银芒。
“你干什么!把刀放下!”原本还在打着瞌睡的其他九人顿时清醒了过来,一声厉喝也同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周长宁将那里的动静都看在眼里,和周大新对视一眼,只见周大新手上一个不经意的招手动作,方才他们联络的人接收到了信号,一同向着发生异动的地方走去,装作一副想要过去凑凑热闹的样子。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见他们先这样做了,不止是周家村的其他人,还有其他几个村子的村民,也都不约而同地向着那个地方包围过去。
杨永康心里也紧张,但他更清楚,既然已经动手了,他就没有退路了,一边向身后渐渐涌过来的人群倒退着,一边对着其他几个兵丁喊道:“都别动!就站在原地不许动!现在我也是有刀的人,万一受到什么惊吓,手上一个不小心,你们头儿可就没命了。”
被他挟持着的兵头简直是欲哭无泪,他原先还以为这是个美差呢,毕竟,在镇子上的时候,镇长也没少拿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不仅如此,总有些富户不想被征兵,为了让他们能够睁只眼闭只眼,那就只有用比平时免徭役更多数倍的银子来破财免灾了,就走这么一趟,他的身价便翻了数倍不止,谁成想,还真有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呢?现在他成了“人质”,为了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哪怕是完不成任务他也认栽了,便冲着剩下的兵丁喊道:
“听见了没?都不许动,要是因为你们让老子身上被划口子了,只要老子还能留下一条命,就饶不了你们每一个人。”
谁知道这九个人里面有没有哪个人觊觎他的位置已久、正想借此机会除掉他呢?为了保命,兵头也不得不放出狠话了。
其余九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兵头一直以来的威信占了上风,没有再步步紧逼下去,而是像杨永康所说的那般,站在了原地,与他对峙着。
其中一人站得稍前些,在兵头落到人家手里的情况下,他也不得不站出来充当这个出头说话的角色了:“这位兄弟,你先冷静冷静,实话告诉你吧,这次征兵可是秦王殿下亲自下的命令,我们也都是听命行事,所以,别说我们头儿了,就算是你把我们几个全都杀了,这该征兵还是得征兵啊。
不如这样,你先把刀放下来,我们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如果说你是因为这赶路的条件太过艰苦,我跟你保证,在我们弟兄几个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肯定会让你尽量过得舒舒服服的。
虽然我觉得以兄弟你的身手,上了战场肯定能立下大功,万一幸运地被王爷赏识,这从此可就是一步登天了啊,甚至还有可能谋个官职呢,这打仗嘛,既是危险也是机缘,不过既然兄弟你不乐意上战场,要不这样吧,我们头儿有个哥哥在王府里当厨子呢,等到了前线地带,我们找找门路,给兄弟你找个其他活儿,让你不用上战场,怎么样?”
什么“在王府里当厨子的哥哥”?什么“找找门路”?这几个兵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都知道这信口胡诌的话不过是在给杨永康画大饼而已,只是想先把人稳住,把兵头儿从他手底下救出来再说,要是他们真有门路,哪里还会来做这种征兵运粮的最底层的差事呢?
“对对对!我哥哥虽然是厨子,但是烧得一手好菜,在王府主子面前还是有些体面的,我知道,兄弟你既然能抓我一次,就有本事抓我第二次,我跟你保证,到时候肯定会让我哥哥给你找个轻松的活计干的,等你在前线那里站稳脚跟了,还可以派人来把你的家人也接过去,也能让他们享福了。”
兵头看着一直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简直是胆战心惊,哪还管得上以后究竟能不能做到?先把眼前糊弄过去再说,不过是个有点儿力气的莽夫罢了,等到了前线,那里可是他的地盘儿,想收拾此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对于这些话,杨永康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他们把兵头说得越有门路,杨永康的杀心反而越重,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有人都想要他的命了,而他也有能力报复回去,又怎么可能还对对方好声好气、和颜悦色呢?
不过,围观着的其他人可不尽是这样,总有一些人还是将这些空话听进去了的,不由得有些羡慕,人群当中也开始小声地嗡嗡交谈起来。
正是在越来越多的人的掩护之下,甚少有人注意到,有几个同样是周家村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了人群里,即便是有所察觉的同村人,念及同样姓周的份儿上,也知情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周长宁和周三全各自联络的十多人,除了包括周大新在内的十人去摸黑绕后了,其余几人都在人群当中各自分散着呢,为的就是在有些人刻意大声嚷嚷出来之前,让他们保持沉默,以免引起其他兵丁的警觉,破坏他们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 出路
众人都知道,杨永康能够敷衍着对方的时间相当有限,既然已经决定要怎么做了,那就不能犹豫,手底下的动作更要麻利干脆。
这些都是做惯了地里活儿的农家汉子,和这些兵丁比起来也无非是在武器上无法较量罢了,因此,在靠近兵丁的时候,这些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内先制住了这些兵丁的手,拿到了他们的佩刀,这下子,敌强我弱的局势似乎反转过来了。
“干什么?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兵头儿不禁又惊又怒,他原本还以为只是杨永康一人胆大包天,想借此机会给自己在军营里谋个便利罢了,没想到......看这些人的架势,竟是有预谋的不成?兵头儿的一颗心不由得沉到了谷底里去。
其他村子里的人也被镇住了,方才的嗡嗡声陡然消失不见,四下里鸦雀无声。
押着兵丁的这些汉子彼此之间对视一眼,还是杨永康出声道:“周大哥,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现下这个样子,自然是周大新更能镇得住场子了,而周长宁则是不知何时走到了周大新的身后去,在夜色的掩盖下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