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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节(2 / 2)

语调平静得仿佛只是燕青在跟她汇报工作。潘小园大胆盯他一刻。神情礼貌中带着些许赞赏,没从他眼里看出任何暗示和内情来。

唯一的潜台词大约是,中军宴饮乃是放松的场合,是个难得的探查金军内部动态的机会。倘若有人喝醉了,或许还能听到些平日里听不到的信息。

无怪乎秦桧立刻欣然答应赴约。

她思忖片刻,还是拒绝了。委婉地表示自己有孕在身,不喜欢烟熏火燎的场合,也喝不得酒,没兴趣杂在一群大男人里凑热闹。

史文恭略显失望,几句场面话说过,便让人送她回去。

秦桧受宠若惊,仿佛已看到眼前一片光明大道,笑道:“蒙四太子错爱。这是开眼界之事,下官求之不得。”

到了晚间,果然听得不远处喧哗热闹。月色阴沉,帐外却火光冲天。上百位金军将领按照狩猎民族的旧俗,团团围坐在篝火中央。猎物唾手可得,大功告成在即,人人兴高采烈,各种语言的高谈阔论直冲耳膜,时不时爆发一阵大笑。

羊角杯中大口喝酒,身边是猎得的整只野猪、野兔、梅花鹿,随烧随割。银盘里堆满各色干鲜果品、乳酪肉脯。油脂和烟火混合的香气直窜上天。

也有少数女眷列席。几个不知从何处掳掠来的少女起舞助兴,赢得阵阵掌声。

潘小园作为敌方使者,可活动的范围有限。跟陪同的两个亲兵商量:“可否去那边高地走一走?”

于是在两个亲兵陪伴下,高地上挑了个木桩子远远坐了,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里头是专人给她送来的营养餐,青菜瘦肉白米饭一应俱全,还带一锅汤。

这个小要求立刻得到了满足。整个常胜军中,多少人一辈子没见过如此明艳动人的窈窕淑女,性子又亲和,有些人看到她时,眼里的异样之光,她也不是注意不到。

但军法严明,她又是使臣身份,再借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造次,于是也只限于对她友好而已。两日下来,近身保护她的那些亲兵尤其觉得脸上光彩,倒有些开始讨好她的意思。

她听亲兵们议论,常胜军中饮食习惯粗犷无匹,大部分底层兵士,每日吃的是夹生粟饭、狗肉狗血、下水杂碎,放入浓重的葱姜韭菜压味儿,因此人人体味特异。相比之下,这份四菜一汤的待遇实属难得。

忽然想起,倘若此行无果而归,守在京城里的众多兄弟姐妹们,马上就连饱饭也吃不上了吧。

没来得及下筷子,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史文恭快步走近,朝她微施一礼。身上还带着些许烟火味,想必是宴席中半途出来的。

本来是想顺势再凑近些的,一步迈出去,见她没有“免礼”的意思,也只好硬生生收回来。。

史文恭便把她这点头当做赞许了。自顾自在她身边一立,指着远处篝火旁边,秦桧正笑眉笑眼,和兀术推杯换盏,朝众舞女指指点点,评论她们的舞姿。

便有些尴尬,只好自己直起腰来,立在当处,问候一句:“军中原料缺少,娘子饮食可还习惯?”

她整整衣襟,礼貌一点头。看得出,汤里特意给她炖了些枸杞、红枣、党参,还有半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乌鸡。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娘子就……这么放心你这位心腹?”

看得出他也在试探。放任自己的同伴在地方阵营里钻营关系、左右逢源,到底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还是……另有谋划?

她挑眉。平行历史中,兀术算是秦桧的半个主子。眼下这俩人臭味相投一见如故,纯属正常。自己连个红娘都算不上。

“怎么,你倒替我不放心起来了?”

听他语意真诚:“只是担心娘子孤身一人,身周列强环伺,恐有不测。”

不喜欢这么跟人说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得拿捏着斤两,仿佛小心翼翼的御厨,这边撮“少许”盐,那边舀“适量”酱,才能恰到好处地整合出适宜入口的菜肴来。语气的用量稍有放任,便激起九曲十八弯的推测揣摩,实在是无聊。

但倘若史文恭肯跟她句句耿直坦率,他也就不是史文恭了。还是掌握分寸,微微一笑,不轻不重地回答:“不管此次和谈结果如何,不管打多少仗,往后咱们两国总需要正常邦交不是?派人跟四太子他们搞好关系,也是长远有利,我担心什么?”

“两国”两个字特意咬得十分重。史文恭也听出她话有讽刺,而且态度比昨日犀利了不少。

语气稍稍带了委屈:“小人昨日说的那几句话,娘子难道还嫌不够?娘子若还要商议什么,小人知无不言。此地都是自己人,不怕让人知道。”

她霍的站起来,一锅乌鸡汤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史文恭眼明手快,立刻把小锅稳稳接住放下,免了她一胳膊烫。

她冷笑:“这是说我无理取闹了?”

一番话说得辛辣不留情面。清泠泠眼中带着横,白腻双颊上两片愤怒的红。史文恭静静听她骂完,面色如常,只是微微懊恼:“又惹娘子生气了,是我罪过。但求娘子别气坏了身子。”

她再也懒得试探,低声怒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想着就此成为大金国的中兴重臣,同时跟我们大宋暗通款曲,两边的好处都捞着,风光灿烂的过下半辈子?你倒是没想过,你身为金臣而助我,是背叛四太子;身为汉人而助夷,是数典忘祖,任凭哪一样,百年之后都没人会瞧得起!我姓潘的没什么能耐,但也最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做事,你最好选边选清楚!若要帮我,就帮到底!若要算计我,那就尽管下手,别管以前的恩义,后面一整个东京城,早晚替我报复回来!”

“嗯,那就是把割让河间府换成割让保定军,是不是还得谢你一句厚道?”

“小人不敢。还是昨日那句话。史某说过要报答娘子恩义,并非一句空话,也并不是几句情报能报答完的。”

“……并不是……”

“随你怎么说。只是从今往后,你史大将军就算再断一只手跟我赌咒发誓,我也不信了!”

史文恭脸色一下子灰暗了三分。眼尾跳了再跳,黯然神伤。

“娘子既这么想,小人也……无话可说。小人告辞。”

见他背影落寞,她心里不落忍一刻。是不是低估了断指一事对他的伤害?从此只有铁枪一把,再不能使双刀双剑,对一个武将来说,是不是永远难以愈合的痛楚?

心中一动,叫道:“等等。”

笑一笑,态度转晴,“不谈这些。我在营里没别的熟人,你若无事,可以多耽一会儿。”

史文恭回头,礼貌推辞道:“中军宴饮未完……”

说到一半,见她捧起半盏已凉的茶轻轻啜饮,玲珑秀气的下巴微微一扬。又停住了。想她多半是有意,让他缺席太久,招人怀疑。但转念一想,她若真有心陷害他,这点谋算也忒幼稚。以他史文恭在军中的身份地位,岂是一次“缺席太久”能撼动的?

况且见她话里头也有三分真心。孤身出使敌营,唯一的同伴忙着溜须拍马,身边侍候的全是粗俗凶恶的异族军兵,连句完整话都跟她说不全。天色已经渐热,她却少施脂粉,日日穿得宽松低调,遮掩住窈窕身形,想必也是身处虎狼环伺的陌生男人堆里,心有不安。

又忽然想起她“身怀有孕”,那么方才喜怒无常的痛骂他一顿,倒也可以理解。眼下情绪不稳,想跟他多聊几句定心,更可以理解。。

权衡片刻,才改口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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