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原先注意到封愈的不对劲, 虽然不知晓原因,但心中的不安和惊慌越来越盛。好像从认识封愈到现在, 封愈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模样都是理智、冷静的。哪怕脾气再不好, 也永远知道清醒。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属于恶鬼的模样尽显,每一分气息都在诉说着疯狂。
尤拓下意识抬步, 却又被骨涌生生按住 , 他听到骨涌问他:“你找死吗?这个时候你敢上去, 老大会把你当成席兴业撕了的。”
尤拓按捺住,但担忧更浓。
他望着封愈距离刀刃越来越近,感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就在他以为鲜血迸溅的时候,宋离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视野范围之中。他看到青年冷着脸捏碎了刀刃,看着席兴业被掀翻,看见封愈被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喷了一口血出来。
再一看,隔壁的恶鬼大军也差不多。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和同样嘴角淌血的骨涌对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想——
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
骨涌腿软得要命,要不是扒着旁边那棵树,此刻大概已经跪倒在地。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拽着尤拓,慢吞吞又格外艰难地退回了酆都。在告别那块地界之后,新鲜的空气无比顺畅地钻入鼻腔,身体被挤压一般的酸软和疼痛也在同一时间消失殆尽。
尤拓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方向。哪怕隔得很远,可凭借着恶鬼优越的视力他依旧能看到宋离那张清隽漂亮的脸和冷得好似能掉下冰渣的表情。
“宋离这什么情况?”
骨涌睨他一眼,“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但,按照现在的情况而言,宋离的出现似乎是件好事。
…
宋离垂眸,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封愈后颈浮起的青色脉络,他一定很难受,被刻意勾起心底最深的情绪和欲望,那是足以将人逼疯的手段。自宋离记事起,山瑶很少动用这样的能力,对世间万物都怀有良善之心的神明在大多时候只用自己的能力帮信徒们排除万难。
他曾看见山瑶在人类额头轻点,那些悲戚、可怕的过往依旧残留在人类记忆里,但少了几分情绪感知,就变得无比强大。
韩天总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山瑶,笑着问:“你的神力怎么用在这种小地方?”
山瑶似有些疑惑:“不合适吗?”
她觉得很合适。
她当然可以像今天的席兴业一样,无限放大每一个人心底的恶念,那对于她而言不过是抬手就能办到的事情,但她没有那么做。
哪怕对待本身就恶意满满的人,她也没有想过用这样的办法去对待对方。
因为司掌七情六欲,所以更清楚七情六欲被恶意放大的可怕。
她是神,是人人敬仰的神,而不是人人畏惧的神。
她自诞生便要做的,就是维护这个世间的平衡,保护三界的生灵。
她在用她特有的方法去维护生灵。
就像班苍小心翼翼培育着新生的幼崽,就像浮月治愈着每具受伤的躯体,就像韩天推演万遍只为得到一个更好的结果,就像宋离手染无数鲜血只为平息战乱。
可现在,有人想成为第二个山瑶,却想违背山瑶曾经的意愿。
宋离轻轻抚摸着封愈的后颈,视线却已然落在了将将爬起来的席兴业的身上。席兴业显然被这突然的情况震撼住,又恼怒不已。他以为自己成了神就可以为所欲为,在封愈被他操控时他也是这么想的,直到那只突然出现的手抓住了他的冰刃。
席兴业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就被掀翻了。
他咳出一口血,手背擦着眼下的血从地上爬起来,青年那声冷冰到极点的 “你是死了一次还不够,想再死一次么”落在耳畔,莫名地有种熟悉感。但席兴业不太想得起来,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继承了山瑶的能力却轻易而举被人掀翻的憋屈感。
神明怎么能这么弱?
牙齿咬着嘴里的软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口腔,席兴业站在原地隔着满目的鲜血咬牙切齿:“找死——”
浓白的雾气再次如同水流晃动流淌,然而却在触及到宋离时,尽数被隔断。
封愈被按在青年怀中,嗅着那独属于青年身上的淡香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眼瞳上覆盖的那层血红正在稍稍减退,封愈的眼中逐渐倒映出宋离的五官。男人闷哼一声,缓慢地感知到心口处的疼痛,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拽着青年的衣角,哑着声音喊他的名字:
“宋离。”
“我在。”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声线温度,宋离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那血淋淋的伤痕。
封愈对别人下手狠,对自己下手更狠,血蹭到青年干净的浅色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腰腹,印出内里的肌肤。宋离腾出手拿出手机给邵修发了信息,才继续看向封愈。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他还能注意到封愈眼瞳深处的挣扎。
“……头疼。”低哑的声音就在耳畔,封愈抬手抱住青年的腰肢。
宋离顿了一秒,轻声安抚他:“我给你揉揉。”
“不要,丑死了。”
封愈的理智重回大脑,也能想象到自己的模样有多恶心。刻意将脸完全藏在宋离的脖子里,他用牙齿磨着细腻柔软的肌肤,却始终没有抬头。就算宋离温声告诉他——并不丑。
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将柔软微凉的指腹按在了他太阳穴的位置。
在此之前的几分钟,这里青筋鼓动,像是蛊虫暴动要钻出皮肤,就连封愈本人都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多可怕。然而现在,宋离却一下一下轻柔地按着,他用那么漂亮的手指将所有的丑陋都封印住了。
封愈几乎要沉溺在那温柔如水的触碰和氛围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我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想到你见到那么丑陋的我,想到你被席兴业绑过来,我就很生气。”
生气这个词甚至不足以囊括他当时的心情。
宋离静静听着他抱怨,声音一次比一次温柔:“没关系,席兴业很快就会为他找人绑我过来这个决定而后悔。”
席兴业靠近宋离身后时便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眯起眼睛注视着这个连背影都显得清瘦的年轻人,愈发觉得宋离的说法可笑。手中的浓白雾气再次一泄而出。刚才离得远,席兴业并未注意到雾气在即将触碰到宋离与封愈时四散流淌,而眼下,他们相距不过咫尺之遥,鬼气和白雾交织着晃动攻击,如同万千箭羽即将扎进同一个目标时,那目标却蓦地转了过身。
隔着那么点距离,席兴业在猝然间对上了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