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下意识想抿唇,但在嘴唇动之前又很快恢复,不敢露出半点以前的小动作。
——她能让吕总管都认不出来她,是深切用了多少心血与认真。
她捡起小锤子,慢慢站起来,低着头踱步到他身边。
帝王漠然看着她头顶,唇角噙过一丝冰冷讥讽的凉意。
他收回视线,重新批起奏折。
阿朝蹭到他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迟疑一下,仰头瞧一眼,帝王的目光落在奏折上,侧脸深刻而冷峻,没有半点眼风给她。
阿朝暗暗吸口气,坐到脚踏上,抬起小锤子,生涩地给他敲腿。
她实在没干过这个,不敢用力,怕他直接把她拉出去砍了,好在他没什么反应,好像只是随手拨弄个玩意儿,并不在意好不好用。
阿朝小心翼翼敲着,鼻息间尽是深重的沉香,还有那越来越浓的腥甜,熏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鼻息越来越急促,后脑浸出汗珠,来时的凉意早褪去彻底,取而代之是一种熏蒸般的热,她的后背、前胸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她眼前甚至渐渐恍惚有重影,自己抬起的手臂变成两个,手里的小锤子也变成俩,但那条被深玄绸布包裹出苍劲肌理的腿,不知不觉变得愈发清晰,她能看清布帛繁密的暗纹,男人苍白韧长的脚腕骨从裤腿露出一角,脚踝骨骼泠泠凸.起的轮廓,沿着掩进靴里…
阿朝怔怔看着,脸色突然苍白。
她感觉胃里轻微干呕,生出一种带自厌的惊恐,几乎想连滚带爬跑出去,只求离他远一点。
开玩笑归开玩笑,她一点都没有想继承赵娘娘威风的想法,一点都没有。
她的手发颤,小锤子几乎拿不稳,她把小锤子放下来,恭敬嗫嚅:“陛下茶凉、凉了,民女为您倒一杯新茶来…”
奏折上晃动的朱笔未停,像没听见。
阿朝把指甲掐进手掌,疼痛刺激她保持清醒,过了不知多久,她听见很冷的一声低嗤:“滚吧。”
阿朝一声没敢吭,连滚带爬地跑了。
她冲出宣室殿,值守的宫人与禁军惊讶看着她满头汗珠、鬓发松散突然冲出来,阿朝深深喘了口清新的空气,低声请宫人进去添茶,然后被狗撵了一样忙不迭跑走,宣室殿外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她背影,呆了会儿才连忙叫凤辇追上去。
凤辇没有把她送回长罗乐敏的光鸾殿,而是送到更偏远的一个小院子,阿朝下车的时候,才看见不远处那座直耸入穹天的高楼,脸都白了。
阿朝在小院子里呆坐了半个晚上,直到天亮,长罗乐敏风风火火跑来,炮仗一样嘚嘚嘚:“你昨晚被凤辇接走了?被接去宣室殿了?”
阿朝眼下青黑,脸白得像小鬼,长罗乐敏着急:“是不是啊?”
阿朝闷闷点头。
她是担心褚无咎认出她,倒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稀奇,皇帝召见自己的小老婆这不是太正常了吗,但不知为什么,长罗乐敏表情很震惊,不断游移地看她。
“那、那——”长罗乐敏吞了吞唾沫,压低声音:“你怎么半夜又出来了?”
阿朝沉默,她该怎么说,说皇帝身上太香了,她吓得跑出来了。
——太丢脸了,她不要。
“陛下嫌我蠢笨,让我捶了会儿腿,就叫我滚了。”阿朝小声说:“然后就把我扔到这里来了,这是不是叫发配冷宫?”
长罗乐敏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她都能给陛下捶腿了,大半夜的,凤辇都要走了,还愣是被扔出来了?
苍天啊,这是什么绝世蠢东西!!
“你——你被扔到这里,是一点都不亏!”长罗乐敏气得打哆嗦:“你闭嘴,以后这些话谁都不能说,尤其不能在贵妃和淑妃面前说,否则你就等着哪天被沉在太液池里喂鱼吧。”
阿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大概是还不死心想让她拉扯长罗氏,阿朝好绝望,低声说:“我真的不行,我.干不了这个,我什么时候能被送去行宫?能不能今天就把我送走?”
长罗乐敏像看傻子看着她,满肚子脏话说不出,冷笑一声扭头就走了。
阿朝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肩膀耷拉下来。
——
阿朝被圈在小院子里,门外有禁卫把守,只有长罗乐敏偶尔能来跟她说句话,其他再没见过一个宫妃,连她想象中要把她拉去沉湖喂鱼的赵淑妃也没来过。
隔三差五,凤辇会把她拉走,阿朝很不想去,但吕总管笑呵呵对她说:“李姑娘,您看旁边那座高楼,叫明月摘星,高可摘明月,但听着美,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若被关在上面,不要十日八日,好好一个人就能疯了。”
阿朝沉默了,半响低声说:“大人,民女卑微之身,不敢奢望蒙负圣恩。”
吕忠愣了一下,打量着她,摇头叹道:“不知是福是祸,你有几分像先夫人。”
阿朝:“……”
“你也不必多问那先夫人的事,更不可在陛下面前提及。”吕总管低声道:“淑妃也像,却是容貌更像,而你,容貌不像,气韵却有些相似,淑妃受宠已久,如今你来,陛下正是新鲜的时候,你老实本分,将来自有一番造化。”
阿朝:“……”
自己给自己当替身,真是奇妙的体验。
阿朝心情很复杂,她不想被挂在高楼迎风飘扬,老实当替身倒是一条出乎意料的活路,可是……
事实上,褚无咎其实对她没那个意思,不像对赵淑妃的温和与宠爱,阿朝每次拜见他,他都很冷漠,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并不正眼看她,渐渐的,阿朝提着的心放下来…可是,她试过各种方法,都没法隔绝那种香气。
这真是太可怕了。
那天她甚至忍不住悄悄问吕总管:“大人,您那里可有…隔绝气味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