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坊间传政局大动,连不关心政事的又绿的也屡屡和陆诏年提起。
然木已成舟,父亲再与大哥发难也无用。家里气氛看似松弛下来,父子之间却淡漠不少。
而陆诏年记忆里,父亲从未对另一个儿子嫌隙。
匝月而过,国府军政部为委员长贺五十大寿,倡议社会各界捐献飞机,以固国防。声势浩大,远在川东重庆的士绅不甘落于人后,筹集巨额款项。
虽然没有明令,但从批文来看,国府更愿意接受捐款而非直接捐飞机。陆霄逸号召整个川东捐款,又是捐得最多的人,上了报纸,还接到军政处的陈主任亲自电谢,称其父子为爱国豪绅。陆闻泽在当局活动,常道父亲之言行,并不为自己笼络名声,因而川外也有人听说过陆霄逸这个人物。
是以民国二十五年十月三十一日,首府南京上空举行飞行特技表演。人们涌向机场,都来看航校首批飞行员的英姿,还有从美国购回的柯蒂斯霍克三——闻说是当前首屈一指的战斗机。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飞行员驾驶战机在空中俯低、翻转,作出惊险而优美的动作,引得万民欢呼。
机场一隅,穿制服的青年们整齐列队,身姿挺拔。
“七期生!”
教官负手走来,学生们即刻踏靴敬礼。洋面孔的教官用英文训话,他们一律只应是,极其严肃。
“陆!出列!”
被点名的青年出列站好,一张脸棱角分明,下颌线与唇角绷得紧紧的,似乎从未有过表情一样。
气氛紧张如此,忽然却听教官说:“你作在训学生代表,去接受记者采访。”
青年只顿了一下,教官就厉声道:“回答!”
“yes,sir!”
队列里的青年似乎松了口气,甚至笑起来。其中不乏贬讽之意,为这个无甚来历,只有一张招女人钟意的脸的初训生。
他的制服口袋上别一枚徽章,下方绣了名字。
陆闻恺。
第五章
飞行竞演之盛事,陆续登上各地报刊。重庆城热潮褪去,天气萧瑟起来,楼院前的银杏树金灿灿的,透光映在窗玻璃上。陆诏年好奇父亲捐的那些钱到底作什么去了,拢着坎肩在窗边翻报纸。
“咦……”陆诏年抬头,朝门廊唤,“又绿!”
几声过后,用人婆子帮忙叫来正在后院洗衣服的又绿。她把手上的肥皂水往作裙上擦了擦,道:“小姐可是乏闷了?”
陆诏年招手让人到身边来,将报纸一摊,“你瞧,这人像不像……?”
又绿看见一张合影,一群飞行员着装的人或站在飞机前。陆诏年说:“不是这张。”
是边角的一张照片,捕捉了当日观赛的群众,其中?????有位青年面对镜头。但影印不佳,依稀看得眉目轮廓,难以辨认到底是谁。
又绿指着旁边的小字说:“可是说学生?”
陆诏年说:“是学生,但说是中央航校的学生。”
“那不就是飞行员?”又绿疑惑道,“是不是搞错了,二少上的不是中央大学吗?”
陆诏年却睁大眼睛,“你也觉得像他?”
又绿迟疑地点点头,“是有几分像。”
“而且你看,这里作的化名说接受采访的学生姓陆,说报考航校是为‘青年当奋勇报国’。这正是他会说的话……”
正说着,陆霄逸和会社二爷从外边回来。陆诏年拿着报纸到父亲跟前,让父亲看这是否是契兄,是否报纸印错了。
陆诏年玩闹惯了,陆霄逸有正事,原不想理会,“圣贤二爷”却是接过报纸。定睛一瞧,道:“可不是像闻恺?”
陆家的孩子是会社几位爷照拂长大的,都很熟悉。二爷如此说了,陆霄逸蹙眉往报纸上一瞧,“是像的。”
“那么就是印错了。”陆诏年点点头,欲将报纸拿走。
陆霄逸拿过报纸仔细再看了看,而后也没讲什么。两位老爷去了房间里谈事。
傍晚,陆霄逸留二爷吃饭,家里气氛和乐。陆闻泽下班回来,就用人端来的清水铜盆洗手擦脸,然后进饭厅落座。
陆闻泽拾筷,同冯清如轻声说话。父亲那边左不过也在话家常,瞧见他,笑笑,“闻恺的事,你晓得?”
陆闻泽抬眉,“父亲所谓何事?”
“今天的报纸,小年拿给我看了。”
他们打哑谜,陆诏年隐约感觉到什么,脱口而出:“难道那真是闻恺哥哥?”
夫人睇了她一眼,看向陆霄逸,“闻恺怎么了?”
陆霄逸又笑,“闻泽,你来说说。”
陆闻泽道:“究竟何事?”
陆霄逸瞬间露出不悦之色,“你们还想瞒我几时!”
默不作声地姨太太打了个激灵,道:“老爷,闻恺可是……”
陆霄逸看向姨太太,犹疑道:“原来你也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