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以前女校的同学了。”
烈日当空,江水浩瀚。陆诏年抬手挡光,朝江面上张望,“大哥在哪儿呢?”
冯清如笑说:“客船到朝天门了,他们要取了行李,再乘小船过来。”
“哦……那么有得等了。”
“你呀,方才说得好好的,怎么这个耐心都没有?”冯清如逗趣。
“我!我自是要等的。”陆诏年退到冯清如伞下遮凉。
远远地,一艘乌篷船划过来了。陆诏年瞧清坐在船头的是随侍大哥左右的用人,兴奋道:“是勇娃子!大哥他们来了!”
冯清如神情克制,却是藏不住激动,抬步往前去。
乌篷船靠岸,陆诏年扶着冯清如走到遍布砾石的岸边。
“幺小姐!”勇娃子跳下船,又向大少奶奶问安。
片刻,陆闻泽也从船里走下来。他一身靛蓝色长衫,手持西式烟斗。
冯清如望着他,笑了。
城里做吃食生意的挑夫一根扁担两边挂木桶和炉子,走到哪儿卖到哪儿,光顾的多是脚夫。码头边还有专做内脏火锅的,几个脚夫围炉大口吃饭。自然,这就是火锅的发源。
勇娃子招呼脚夫过来,他们几口刨干净瓦碗,到船边来搬运行李。
待脚夫把行李放到车上,他们都挤上停在路边的车。
陆诏年舍不得回去,却是顾及外边天热,大哥舟车劳顿,早些回家歇息得好。
陆诏年回到家里便觉好生凉快,原是一盏吊扇不够乘凉,夫人让人取了冰块装在铜盆里,放于各处。
为给大哥接风洗尘,餐席相当丰盛,大人们推杯换盏,陆诏年也喝了两杯小姨酿的樱桃酒。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陆诏年有些困乏,没能再陪麦麦玩会儿,就回卧房午睡了。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睡得并不安稳,这一觉沉沉地睡到了晚上。
陆诏年醒来浑身是汗,揿铃让又绿备热水洗澡。家里的卫浴是西式的,可自来水时常不作用。
陆诏年梳洗过了,出来看见又绿借着壁柜灯光在读家里要扔掉的旧报纸,聚精会神,面上伤心着,似入了戏。
“什么这么好看?”
又绿闻声,面上一红,“张恨水的小说……”
陆诏年拉拢丝绸睡袍,穿过衣帽间走进卧房,仰躺在大床上。
陆诏年把上午遇到同学的事情告诉了又绿。
陈意映入学时间晚,比陆诏年大一两岁。
陈意映成绩优异,但家在偏僻的江北乡城,陈意映不得不寄宿,学费、寄宿与生活等费用合计起来不低,读到中学二年级家里便不愿再供了。陈意映一度面临退学,后来因为受人资助继续念书。
那布包上的校徽说明,这一年陈意映升入了城里最好的女子高中。想必,是奔着考大学去的。
“陈意映是农家女子,家里都能供她念高中,而父亲还一幅封建作派,将我关在家里……”
又绿道:“小姐这般在意‘大学’,不如继续念书,也做大学生。”
小年望着床帐上的蕾丝花边,皱眉道:“是吗?”
“小姐英文能读会写,还通晓戏文折子,可谓‘学贯中西’,可以考文学院的吧?”
陆诏年竟不觉此话离谱,思索起来。
又绿俯至陆诏年耳畔讲悄悄话,陆诏年脸颊一下就红了。
“我,我才不要。”
转头见又绿笑意盎然,陆诏年蹙眉道:“你就捉弄我吧。”
“我可没有。”又绿一本正经道,“我是小姐的贴身女用,小姐走哪儿,我也去哪儿,小姐若是念大学,那么我也能走出去开眼界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出过城呢。”
“小姐,戏文里道,古城金陵,秦淮河畔……”
*
窗外枝头,悬一轮蒙蒙的弯月。
陆闻泽在父亲书房里叙话,早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的会社是清水会社,纪律森严,但也不是什么士绅会馆,“唯鸦片生意不做,唯民女不抢,唯贫农不劫”,除此以外,他们无“恶”不作。
泸州是自云南入川之陆路要道,袍哥在那儿卖枪卖烟,□□买烟。鸦片生意利润之大,陆霄逸其实动过念头,但答应了夫人,绝不沾染。早年陆霄逸还未站稳脚跟,常遭云南烟帮排挤,而今,城中假模假样的政商人士暗地里吃鸦片利润的不在少数,明面上彼此交好,暗地里争斗不断,但都看不惯宣讲“禁烟”的陆家。
听闻小妹大婚之不幸,陆闻泽怀疑是有人为之。他在电报中用暗语问询,没有得到答复,父亲似乎态度暧昧。
董大少爷死了没多久,黄桷垭镇上有个郎中就逃出去了,现在还没找到人。董家有专门配药的人,不相信少爷是那个郎中故意毒死的,也不愿闹到法庭,让仵作验尸。人已经下葬了,还找女子结了冥婚,所以他们现在根本找不到证据。
今日家宴过后,父亲态度和乐,陆闻泽向父亲再提及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