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邮局寄了信之后,陆诏年和冯清如坐轿子去了七星岗的仁爱堂。
陆家不信洋教,冯清如以往也不来教堂,这两年因为一些事务,和牧师、教徒来往,仿佛受到感召,她也成了教徒。冯清如和主教谈话,陆诏年就在后排坐着,她喜欢看彩色玻璃窗,很有小时候看年画儿的感觉。
回公馆的路上,听到报童吆喝,冯清如顺手在报童兜里拿了份《南京晚报》。
虽说叫南京晚报,自打去年在重庆复刊后,刊载的多是山城大小事,不知不觉间,成了本埠人与下江人之间笔仗擂台与谈资。关于“红烧肉”的做法,人们在报纸上吵了好几天,最后也没个结果。
冯清如在轿子上看报纸。过白象街,快进里巷的时候,陆诏年瞧见一个邮差。巷子里只有陆家一户,陆诏年叫住他:“哥儿到陆家送信?”
邮差看了信上的名字:“冯清如。”
陆诏年欣然道:“大嫂,你的信!”
冯清如向邮差道谢,取了信。陆诏年等不及,催促她拆信,可想到这是他们夫妇间的私信,便打住了。
轿子在公关门口落下,陆诏年跨进大门,只听骏马一声长啸。
“哎呀,我的马!”陆诏年没有一刻是歇着的,牵着裙摆就往后院跑去。
前些日子,麦修姨父给麦麦订一匹小马驹,相中一匹将成年的骏马,送给陆诏年作生日礼物。陆诏年再得骏马,欢喜极了,可也就是那一会儿事,她心里挂记着别的,不怎么骑马出街。
马养在后院,新搭的马厩里。陆诏年赶到院子里,刹住脚,定睛一看,站在马厩旁的的不是她大哥还是谁?
“大哥!”不顾那性烈的马儿,陆诏年扑了过去。
陆闻泽回头一看,朗声笑起来。
“大哥,我们刚在门口收到你的信,你竟已经到家了……”陆诏年还像小时候一样,抱陆闻泽的手臂。
其余再多的话,都因旁边的景象噎住了——
骑在马背上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穿着洋气的裤装,头发盘起来了,有几绺垂散下来,一看就烫了时兴的鬈发,面若桃花,芳华正好。
“是你的朋友吗?”陆诏年皱眉问。
马儿最终被女人驯服了,她满意地跳下马背,走到陆诏年他们面前。冯清如迈着金莲也到了,见到陌生女人,无端有几分紧张。
稍加打量,冯清如便想起这是一张她见过的面孔。抢在对方作介绍之前,她笑道:“是赵小姐吧?”
“正是。”赵小小淡笑,“太太没忘,我也没忘,贵府还欠着我一碗茶,所以今日来取了。”
“你是赵小姐啊!失仪失仪。”陆诏年大大方方道,“你们办事员也要会骑马?”
陆闻泽道:“赵小姐兴趣颇多,船上这些日子,多亏有赵小姐陪我打麻将。”
冯清如仔细看了看他,垂眸而笑。
“小如。”
“嗯。”冯清如握了握陆闻泽的手。
“进屋去吧!”陆诏年安耐住一肚子好奇,引着赵小小进屋。
“大哥再不回来啊,恐怕家里就要吃马肉了!”
“你有这么想我?”
“我想的人可多了,但我最想大哥。”
“跟谁学的话?几日不见,不知羞了。”
他们有说有笑来到客厅,又绿、却红张罗茶盏点心,那边饭厅灯火透亮,用人忙后着,准备布菜。
“母亲可好?”陆闻泽望向楼上。
冯清如道:“这会儿应该醒着,你去请个安罢,报个平安。”
想来母亲的身体状况不大好,陆闻泽立即起身上楼去。
赵小小坐在旁边,默然不语。
冯清如不愿冷落了客人,搭话道:“你们坐船回来的?船上的日子可还好?”
赵小小道:“我和陆先生也是赶巧碰上了,在武汉上的船,原本他想去探望他在航校的二弟?没来得及。船上条件不好,不过陆先生似乎在什么地方都能过得自如,倒也没受太多苦,太太大可安心。”
“哦,这样。那你呢,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走这么远?”
“习惯了,出来做事嘛,哪分男女,你能做才有钱赚。”赵小小笑了下,“我是个俗人,太太、小姐莫嫌弃。”
“哪会呢,我们陆家啊,也只看老爷的面子。”
陆霄逸因官场上的饭局,在园子里听戏,赶不回来。传信的人一来一回,倒把陆闻泽叫过去了。
本来说吃了饭几个人搓麻将,赵小小不便叨扰,也跟着陆闻泽走了。
他们离开后,冯清如稍微松懈下来,露出有点困惑的样子。
陆诏年更看不懂赵小小和陆闻泽之间是什么关系,不敢多言,只劝冯清如早点歇息:“大哥这一回来,父亲明天后天怕是要设宴,给大哥接风洗尘,你有得忙的。”
冯清如轻轻叹息:“不管怎么说,回来了就好。”
陆诏年想,她若是男儿就好了,那么就不会是守在家里,苦苦等候的那个人。
那个正月间,他们因为“开山立堂”的秘密,比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好了许多,但要说亲近,表面上也不大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