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它不仅是仙器,还是人族传承至今的……文明。”
向寄阳一时沉默,这个老陈稳重的少年忽而意识到,这不是他臆想中简单直白的断与舍。文明,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字眼?
“本座看不懂栖云,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弃己道于不顾反而选择承担如此重任。但见到素尘之时,本座又好似懂了。”
“栖云他,在和天地下棋。”
栖云修的不是无情道,只是在仙器噬主的情况下看起来肖似无情道罢了,因为他的爱憎都成了妖魔的养料。
“这些陈年往事无法告知他人,没有受封琢叶印的弟子,知道得越多,掌教一脉便越是坎坷,因此,本座三缄其口,连栖松都不知道本座与栖云恩怨的由来。”
“但您应该也知道,掌门这些年来承担了许多子虚乌有的骂名。”向寄阳说着敬语,遣词用句却如幼时一般尖锐锋利,“都是托了您的福。”
“这是栖云默许的,掌教一脉越是孤立,越是不容易被摸清底细。”栖山真人早已习惯了向寄阳淬毒一样的说话方式,“更何况,素尘……并不在乎。”
那么现在,问题便再次回到了原点。
“素尘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是个好问题。”栖山真人温吞地道,“本座第一次见她,便觉得,这孩子跟成为掌门后的栖云真像啊。”
“本座修习卦算面相之术,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孩子隐匿了真容,她刻意维持自己的平庸,不愿拔尖冒头,单论这份养气的功底,少时的栖云便不如她多矣。”
栖山真人毫不客气地揭了师弟的短:“如果只有修无情道的修士才适合掌门之位,那素尘无疑要比栖云更加适合,那些什么资质平庸、嫉贤妒能的说法……呵。”
听栖山真人这么说,向寄阳却还是觉得心堵:“为何栖云真人要收掌门为徒?”天枢派真的有给素尘选择的机会吗?
“谁知道呢?或许是栖云时日无多,或许是这份职责到了传承的时候……”栖山真人抬眼,深深地凝视着向寄阳。
“也或许,是素尘早已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当年,她为了拯救同门独自面对大乘期螭兽,根骨尽毁,道体崩溃。一介纯阴之体,若不成仙,最终不是沦为玩物,便是被阴煞化为妖鬼。”
……
与天争命,到底有多难?
望凝青戴着银白色的面具,看着居于下首的空涯和门中弟子,心平气和地道:“百首妖鬼图为宗门至宝,除掌教之外,不可为他人所用。”
“但是!宗门以前也有过长老御使百首妖鬼图的先例啊!”跟着司器长老一同前来的弟子有些焦急地道,“掌门,这次确有十万火急之事,没有仙器助阵,我等该如何应对十方城中的妖魔?”
魔界十方城是以十位大乘期妖魔统帅的城市,也是辅佐魔尊十位血统古老的魔族首领,而这次对人界发动战争,就一次性来了三位。
打着的旗号是为魔尊复仇,但实际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为了夺回被天枢派封印的魔心。
这种情况下望凝青能让他们拿着百首妖鬼图上前线吗?必须不能啊!
万一神器失控、被妖魔抢走、或者被天道发现端倪,不管哪个结果,都会让掌教一脉前功尽弃。
别说有点心胸狭隘、对空涯情绪复杂的素尘了,就是望凝青自己从公义和大局的角度来看都不能做出如此混账的决定。
毕竟在望凝青看来,为了人族道统能够延续、也为了这能决定此世未来的枢纽不落入魔族之手,天枢派弟子就算死得十不存一那也是值得的啊。
别说牺牲一个空涯了,就算用命去填,这也必须不能——
“掌门!”
弟子的呼声唤回了望凝青的神智,她目光淡漠地看着跪在下首的弟子,冷酷地道:“此事无需商议,不可便是不可,我辈修道弟子,可以贪生,但怎能怕死?”
可是要上战场的又不是你——?!
有弟子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用尽全部的自制力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们有些愤怒地想着,掌门果然还是那个迂腐古板、不知变通的掌门,就算她并不如谣言中那般不堪又如何?她根本就不懂人心!
与他们心中所思所想相反,旁观了一切的灵猫已经恨不得为望凝青起立鼓掌了。尊上!您可真是太懂人心了!
“明明是‘没法借’但是只要扭曲一下意思和态度就会变成‘不愿借’,瞬间拉来全场的仇恨!尊上!您太棒了!”
可不是吗?灵猫心想,那些人都愤怒于掌教对同门的冷漠与无情,谁能料到尊上最真的一句话便是放在开头的“不可为他人所用”呢?
“不过好奇怪啊,为什么来借百首妖鬼图的不是向寄阳而是其他弟子啊?”
“许是空涯为了避嫌吧,清恒身为掌教首徒却想要天枢派传承重宝这种事容易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相反,如果只是空涯长老的个人行为的话,就算将来他出了什么事,也能将清恒摘出去,安全得很。”
“原来如此。”这个逻辑是顺的,灵猫很快就被说服了,“那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流萤过来偷枢心就好了!”
“不错。”
将空涯和其他弟子打发走后,望凝青这才有闲暇时间整理后续的命轨。
她能感觉到自己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走之前必须将后事安排好才行。
百首妖鬼图最后是要被向寄阳继承的,在传承下去之前必须净化一番,至少要让枢心和魔心达成平衡才行。
一心研究百首妖鬼图的望凝青不知道,被灵猫坑了无数次后,她终于也无意识地坑了灵猫一回。
向寄阳在和栖山真人促膝长谈之后,根本就没跟空涯提过取得百首妖鬼图的要求。
而亲眼见过师姐使用百首妖鬼图、且被严重反噬的空逸听见门中弟子们非议掌教不愿出借仙器的举动后,主动提出要上前线。
“我与你们同往。”空逸垂眸,一字一句地道,“师姐已经很累了,你们不要让她为难。”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认真,那些弟子不由得噤声止语,垂着头,喃喃说不出话。
空涯沉默,见空逸抬头朝他望来,顿了顿后,道:“师兄——”
“师姐心中坚守的道义不可对外人道也,但你应当知晓,她不是那样的人。”空逸打断了空涯,认真道,“为何沉默?空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