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桉一这会儿已经和她拉开距离,捏着两支高脚杯,正向杯子里倾入红酒。他偏头看了眼虫鸣的方向,神情也有些意外,淡笑:“已经很多天都没响过了,还以为坏了。”
狄玥哪里知道他家里的玄机,惊疑地问他是否养了蟋蟀。
梁桉一笑着说不是,他带她过去看,那是他早些年从国外带淘回来的一座挂钟:“上个世纪末的老物件儿了,时灵时不灵的,修过好几次,前阵子一直不响,谁想到,今天又自愈了。”
他家里像个收藏馆,摆放着各种年深月久的旧式物品。
也许每一样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让这屋子充斥着一种富有年代感的情调。
这和狄家太不相同。
狄玥家里住的人并不少,对门就是姑姑家,楼上的房子住了稍远些的亲戚。人气是挺旺的,但没有烟火气。
哪怕人来人往,她也时常感到冷清,因为一切布置太过功利,都是为了提高各方效率。
祖父说,舒适的环境伴随而来的,只能是懒惰。
唯一奢侈的实木餐桌,也是被他吃饭时拍翻了几次桌子后,才换上的。
就算是狄玥自己的书房,也不能随心所欲。
她的桌椅都是依照教师办公室那种规格置办的,铁皮桌上只允许出现专业书籍和资料......
曾有上千个夜晚,狄玥太阳穴涂着防止瞌睡的风油精,疲惫地抬头,去望书房窗外的月亮。
只觉得月光冷清,不近人情。
这是一个和以往都太不相同的夜,窗外无星也无月,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霾。
狄玥站在刚报过时的旧钟表前,看着雕花黄铜秒针一下下挪动,突然有些惶然,生怕眼前的惬意,会像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午夜12点一过,就要失效掉。
梁桉一适时递来红酒杯,唤了她一声:“狄玥。”
回神时,梁桉一正盯着她看。
他眉心微微蹙着,薄唇轻启,似乎有话想和她说。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在抿过红酒后,抬起手,帮她理了理睡衣的领口。
这动作太暧昧。
狄玥都要以为接下来会有一些事情,顺利成章地发生,可梁桉一只是收回手,招呼她回到壁炉旁。
漫漫良夜,他似乎有得是耐心,不谈风月,只同她品酒,还贴心地问她要不要听点音乐。
得到肯定的答复,梁桉一便去调试他的古董黑胶唱片机,他眉眼低垂,很认真,只有在选唱片时,才回头多问了她一句:“小野丽莎怎么样?”
狄玥不认识,只好含着红酒胡乱点头。
然后在小野丽莎慵懒深沉的歌声中,柔驯地配合着梁桉一的节奏,无论他问起什么,她都有问必答,还以为这是出来约的常规流程。
“狄玥,你多大?”
“21岁。”
“是今年本科毕业?”
“不是的,今年我研二了。”
“什么专业?”
“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
那会儿狄玥认为自己表现得成熟极了,回答简练又自然,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绝不会像是第一次。
可她不懂,没有人出来约,是从谈心开始的。
又不是谈恋爱,不会那么拎不清的。
真正经常约的人,过程越简单越好,饭最好也不要一起吃。很多人连夜都不过,各取所需,解决完生理需求就散伙。之后无论何时何地再碰面,绝不会迎上去打招呼说认识。
能简简单单走肾的事儿,谁会去走心啊。
或许是酒精作用;或许是想要彰显一下自己莫须有的经验;也或许,只是梁桉一和他的家太令人松弛。
喝着喝着,狄玥反倒不用梁桉一问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自己说起来。
她给梁桉一讲她的“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专业”;
讲她祖父拍桌子,筷子蹦起来戳到他自己时,她简直爽爆了;
也讲高中跳级后进到的那个恐怖班级。
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各种怨气,都统统讲出来:“你都不知道那个班级多吓人,连课间都没有的,不上洗手间就必须坐在自己的座位学习......”
狄玥第一次和人说这么多心里话,吐槽起来不分时间线,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是讲到那些不快乐,最最避不开的,就是她小学三年级那次,那是她永远也过不去的耿耿于怀。
因为在她心里,她被停掉的不只是课外活动小组。
那只是个开端而已,在那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年,她都不会再有娱乐的机会。
永远也没有。
狄玥的手臂架在茶几上,双手捧着脸颊,微醺地望着梁桉一:“学校组织看电影,你知道么梁桉一,初中部三个年级都走光了,每个教室都空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老师办公室里,跟着他们安排给我的外教老师,练习口语。”
酒瓶里的酒很快见底,说到这里,狄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