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公主是属下的职责。”
“……好吧。”云黛不再多说, 转身回了房间。
走到梳妆镜旁侧坐,她望着铜镜里那张未施粉黛的素净脸庞,纤细的手指不由轻抚上鼻梁,还有耳畔一缕垂下润泽的卷发, 深深的栗色,在阳光下则泛着金色的光。
她不由去想,若是琥珀姐姐知道她头发泛黄不是因为先天不足,而是因为她身体里就淌着胡人的血脉,也不知是什么感想。
还有玉珠和三哥哥,她记得六年前国公爷和大哥哥领兵和乌孙打仗时,他们三人一闲下来,就各种骂乌孙人无耻,可恶,问候乌孙人的十八代祖宗,嚷嚷着要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最好叫他们都滚回伊犁河谷,再也不敢出来——
这样算来,也是把自己外祖家骂了个遍……
云黛托着腮深深叹了口气,这都叫些什么事?
直到现在,她还有种强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她好不容易对未来的一切有了个规划,觉着可以在临安过踏实的日子,可这规划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她不禁迷茫起来,该何去何从,该怎样与大哥哥相处,她还能回陇西么,或者她要回乌孙?
就在她思绪万千时,纱君端着热水巾帕等进来,“姑娘,早饭一会儿就送过来,奴婢先伺候您洗漱。”
将脸盆等放下,她还折身将房门带上,见云黛看着她,她吐了吐舌头,低低道,“那个乌孙人长得可真吓人,那么高那么壮,红头发,还生着一双绿眼睛。”就像传说里罗刹鬼一样。
云黛问她,“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奴婢醒来后没多久他就来了,咱听姑娘您还在里头休息,就没打扰您。哪知他就守在门口不挪步了,奴婢怕他对姑娘您不利,也站在旁边守着。”
——这才有了云黛推开门见着的画面。
纱君拿了香丸给云黛漱口,又绞了热帕子递上,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好奇,“姑娘,方才那个乌孙人唤您公主……您、您怎么成公主了?”
云黛热帕子敷脸的动作微顿,牵强扯出抹浅笑,“不瞒你说,我也才知道不久。”
纱君愣了愣,又偷偷打量自家姑娘一番,的确瞧着有些胡人的模样,不过可比外头那个胡人好看多了,眼珠子不绿,头发也不是红的。
小丫头有一肚子疑问,却也不敢多问,只老实伺候着。
不多时,客栈伙计送来早饭,两个羊肉包子,两碟酱菜,一碗青菜粥,一碗蛋羹。
云黛入座,问着纱君,“世子爷可好些了?”
纱君刚想作答,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响起了一阵争执声。
隔着门,是那萨里拉和谢伯缙的声音——
“这是公主的房间,外臣不得擅闯。”
“什么外臣,我是她兄长。”
“据我们调查,公主只有一位同胞兄弟,已于永丰十八年殁于沙场。谢世子虽是公主义兄,但男女有别,还是得避着些。”
“可笑。”
耳听得外面剑拔弩张,云黛连忙朝纱君使了个眼色。
纱君会意,快步走到门口,开了门,“姑娘请世子爷进来。”
见是云黛的吩咐,萨里拉虽有些愤懑,但还是让谢伯缙进去了。谁能想到他们长公主在世的唯一血脉,竟是被那可恶的谢家人收养了呢?
门并未关上,只轻合上半扇。
纱君站在门边,见那大个子板着脸的模样,觉得自己也不能坠了大渊人的脸面,是以也挺起个小胸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萨里拉斜了这小丫头一眼,心道小鸡崽般的汉女,便收回目光,昂首挺胸站着。
屋内,云黛上下打量了谢伯缙一番,他今日穿着一袭寻常的青灰色棉布长袍,是文士的款式,昨日张婶子赶在成衣铺子关门前着急忙慌买的,看尺寸觉着合适就买了。
却不想这种颜色和款式,是谢伯缙从未尝试过的,与昨日那身相比,陡然从一位矜贵冷淡的世家公子变成了儒雅谦和的翩翩书生。
云黛不由多看了几眼,心想大哥哥若是走科举,没准也能点为探花郎呢。
“这般看我作甚?”谢伯缙清冷的目光投向她。
“没…没看。”云黛心头一慌,扭过脸去,心虚咕哝着,“谁看你了。”
谢伯缙掀起下摆,施施然坐在桌边,薄唇轻翘起一抹微小的弧度,“那是我误会妹妹了。”
云黛拿起汤匙埋头喝粥,喝了两口,偷偷抬眼去觑着谢伯缙的脸色,轻声问,“大哥哥今早喝过汤药了么,现下感觉如何?”
“已经喝过了。”
他好整以暇看着她用早膳,像是看兔子啃萝卜,嗓音还带着些大病初愈的低哑,“多亏妹妹昨日照顾,如今好多了。”
话是句好话,可云黛听着有些亏心。
昨日那老大夫与她说,他身体底子是很好的,淋些雨原不至于病得发烧。只是气急攻心,再加上过度劳累,寒气入体,这才叫人病倒了。除却开了祛风寒的药方,还另外开了瓶护肝解气丸。
为何气急攻心,没人比她更明白。
态度也不免绵软了些,隐隐讨好着,“大哥哥用过早饭么,要不要再吃些?这羊肉包子倒是新鲜,也不膻气。”
谢伯缙看向她清亮如洗的眼眸,面部线条也柔和几分,“既然你觉着不错,那定是不错的。”
说着伸手拿起云黛手边的筷子,夹起碟中另一个羊肉包子。
云黛见他拿她的筷子,眼瞳微微睁大,“大哥哥,这筷子我用过了……”
谢伯缙侧眸,“嗯?”
云黛悻悻道,“我叫纱君再给你拿双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