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笑道,如春日陌上一枝清远闲放的杏花,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分从容令桓羡微微诧异,不由得回过身来,看向身前的女子。
她盈盈下拜:“庐江何氏十三娘,愿效忠于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君臣间的礼节,并非妾礼。桓羡并未扶她,只道:“你知道便好,起来吧。”
“既然如此,婚事就定在下月,你是个聪明人,陪朕把戏演好了,朕不会亏待你,和何氏。”
历来帝后大婚动辄一年半载少则三月,一月间,能准备什么?纵使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她心里也还是有些发苦,只问:
“妾斗胆想问陛下一句,陛下今日这般安排,是为了乐安公主吗?”
落在她肩上的目光陡然转厉。
又如风刀霜剑的寒:“何氏,你今日,有些失礼了。”
她壮着胆子:“为人臣者,当谏其君。陛下既说把皇后这个位置给妾,那妾这般,便不算失礼。”
总归是外人,他没那么多心思应付,不置可否:“何氏,倘若深宫寂寞,朕允你养面首。”
“但有一条,不许弄出孩子来,混淆皇家血脉,你可明白?”
何令菀耳畔一阵嗡嗡之声,愣了好一晌才回转过来,脸上漫开羞愤的红:“陛下这是在侮辱妾?”
“皇后之尊,母临天下,供奉天地,与帝齐体!若妾真是这般耽于情爱之人,陛下还会选择由妾来做您的辅臣吗?!”
许是激动,她连基本的尊卑也不顾了,更逾矩地直视于他。
桓羡不悦。
这又是一个和薛稚一样,把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女人。
“随你。”
他难抑心火地背过身去:“回去吧,中书省会拟好旨意的。”
但何令菀却不肯走:“陛下既说允我为后,那么,该尽的职责,妾还是要尽到。”
“其一,公主既和谢氏绝婚,便不能再住在陛下身边,以免遭人闲话,有损陛下与公主的清名。”
“其二,陛下若是真心喜爱公主,便该为其打算。这样金屋藏娇、不清不楚地留在您身边,终究不是长久之法,若将来有了子嗣,可怎么办呢。”
“此朕家事也,与尔无关。”桓羡不耐烦地打断她,“回去吧,等着成婚即可。”
何令菀哑然,行礼退下。一直到她走后许久,桓羡心间那团莫名的火仍旧没能平息。
什么叫若想长久就要为她打算。
她只该待在他身边,哪儿也别去。
他有意晾着薛稚,却不期到了夜里,她会自己来。
夜间他在勤政殿里批阅折子,冷不防身后一阵猫儿似的轻柔脚步声,一阵香风柔柔吹入耳中,一双微凉的手从身后蒙住了他眼睛。
“还来找为兄做什么。”他冷笑,手中墨笔微微一顿,一滴墨飞速滴落在微黄的笺纸,“人也放了,官也升了,我是再拿栀栀没办法的。”
龙涎氤氲,烛火通明。这话中竟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站在他身后的薛稚脸上一红,放开手:“栀栀来给哥哥道歉……”
“白日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顶撞哥哥……”
见他不理,又怯怯扯他绣满暗纹云纹的衣袖:“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清甜的栀子香气一阵阵往他脖颈间拱,徐徐撩拨他心弦。桓羡黑沉着脸,提高声音:“是谁放她进来的,朕的话都当耳旁风是吗?”
外面的宫人喏喏不敢应声,薛稚忍着羞意从身后环住了他脖子:“哥哥,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她讨好地把头搁在他肩上,羊犊般依恋极了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白日的事是栀栀不对,不该顶撞哥哥,惹哥哥生气……栀栀给你道歉……”
他不期她会服软得这样快,如此看来,白日的忤逆倒更像是一时意气。心底的火这才稍稍消了些,
于是似笑非笑地哼笑一声:“道了歉了,然后呢?你可以走了。”
若是往日,她一定因为他这一句赦免躲得远远的,然而此时拿不准他生气与否,扭捏了一阵,鼓起勇气趴在他肩头不放:“夜里好似要打雷,栀栀害怕,想和哥哥一起睡……”
“我想哥哥陪着我……就像,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只笑了一下,并不信:“难道你在会稽,也会因害怕打雷,钻到谢兰卿的被窝里吗?”
“没有的……”她慌忙辩解,“我,我和青黛她们一起睡……”
怕他生气,她提也不敢提谢郎。但兄长的怒气似乎并未因此消散,回头冷冷睨她一眼:
“下去。”
她讪讪地松开他,却并没有离开,而是道:“我,我来替哥哥磨墨……”
恰巧地上遗落了只笔,她不慎踩着了一滑,便跌落在他腿上,也因此不慎将他手中的墨笔打落。
他脸色一沉,一把掐着她腰把人抱了起来往床榻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骂:“荡货!”
薛稚满脸绯红。
她没辩解。伯父伯母还没走远,谢郎也还在驻地,他随时皆可反悔。
为了将来,她还得再忍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