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戎王因为年纪老迈,身体不佳,无法长途奔波来到中原,如果皇上强行要他前去,就与赐他一死无异。
话说到这个份上,简直就如同耍无赖一般了,皇上也不好再勉强。
好在因为七合教立场鲜明的表态,上请皇上不要因为此事增加百姓们的负担,最后增加赋税一事暂时的搁置再议,皇上先降旨从国库中拨出财物,派遣使者与尔玛公主一起运往西戎。
而日渥、左丹木这两名使者则依旧留在京城“游览”,实际上便是充当人质,等到北狄的土地被归还后方可离开。
皇上是希望以此平息这场风波,可是正如应翩翩所劝说的一样,西戎的贪婪却不是如此就能得到满足的,他们虽然获得了极大的好处,但西戎王想要的,却远远比这些更多。
不过就算应翩翩都没有料想到,西戎背信弃义的竟然如此之快。
前面穆国的岁赐一送到,西戎立刻翻脸不认人,转身就把这些财物当成了军费,非但没有如同承诺一般归还北狄一半的土地,反而一鼓作气,杀掉了北狄几个部族的族长,彻底将那一片草原吞没。
并且他们一路猛进,直逼穆国边城,被傅寒青挡在了邙阳山之北。
皇上是在大半夜里收到的这个消息,当时便气的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虽然当时日渥被应翩翩打败了,但这只是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而且名将难得,也并非人人如此。皇上对铁塔一般威猛凶残的西戎人一直是打心眼里怵的慌,所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是一点都不想去跟那帮人硬碰硬。
应翩翩当时说的道理他也并非不知,可皇上实在没有想到,那么多的东西送出去,竟然连拖延一点时间的效果都没有达到。
现在国库空虚,已经拨不出钱粮作为军费,对方反倒兵强马壮打上门来,让他再想要出兵,都有些来不及了。
这次皇上紧急召集群臣再议,倒是有不少人都被西戎的无耻激怒,主战一派也多了起来。
兵部尚书提出可以削减一部分宫中和官衙的支出,派遣几支先行军出去与傅寒青的军队汇合,想办法将西戎刚刚充实的粮草和战马抢掠一部分过来,以战养战,起码也要将对方震慑一二,令他们不敢再继续无所忌惮地踏入大穆的疆土。
户部尚书则为难万分,诉苦说今年处处受灾,都需要拨款赈济,实在已经省不出钱来,没办法打仗,更何况西戎此时只是在和傅寒青对峙,并没有越过邙阳山的意思,应该谋定而后动。
这下其他人也都没话说了,毕竟两名尚书并非私心,说的都是实情,他们就算是再多的想法,也都空手变不出钱粮来。
太子没有发表意见,最近一直沉默低调的黎慎韫倒是力主出战,并且主动请缨,说自己愿意亲自带兵前往边关,支援傅寒青。
黎慎韫最得宠的时候,手中是攥着五城兵马司的,也被派往军营随着傅英操练过,相比起太子,他确实有带兵的能力,也有底气说得出这话。
不过皇上虽然嘉奖了他,却不可能让黎慎韫带兵跟他的表弟去汇合,最终另外派遣了两名将领,驰援边关驻守,但暂时按兵不动,作为震慑。
说来说去,这一仗他还是不愿意打,令人将留在大穆作为人质的日渥和左丹木软禁,同时拿着他们的信物向西戎王传讯,希望他能够遵守约定,退守至邙阳山二十里之外的地方驻军,与大穆互不相犯。
就在数日之前,西戎王还亲口说过日渥乃是他的继承人,可以全权替他接受穆国的赏赐。此事虽然在西戎也隐约算是默认的,可从来没有被明确肯定过。
日渥还沉浸在这种身份得到承认的喜悦中,没想到如此晴天霹雳袭来,他竟然一转身也被父亲给卖了。
西戎背信弃义,穆国人只能把这笔账都算到了他和左丹木的身上。
更加气人的是,左丹木不知为何,消息竟然比他还要灵通,在被软禁之前竟然不吭一声就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日渥自己成了人质。
“人来了吗?”
在宫中,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太后顿时站起身来,稍顿了顿又坐下,召过身边伺候的宫女前去询问。
很快,一名身材高挑、太监打扮的男子随在那宫女的后面,低头垂手,规规矩矩地走进了太后的宫殿。
太后的目光一直望在他的身上,直到对方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来,她的眼中也不自觉泛起泪光。
这个人,竟然是左丹木。
相比起太后来,左丹木却显得冷静很多,跪地行礼道:“左丹木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太后有些恍惚地看着他,问道:“你是……那个寄养在善化公主名下的西戎王子?”
左丹木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太后,轻声道:“是,但我还有一个名字,只是不知道太后愿不愿意听到。”
太后颤声道:“是,是什么?”
“卢烨。”
这正是在他出生之后,太后的先夫,陇平节度使卢护为长子起好的名字,左丹木将自己的手举起来,在太后面前展开,他的掌心中赫然有一块深褐色的胎记。
太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仔细打量着那块胎记,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左丹木揽入怀中,失声道:“孩子,你真的是烨儿,是娘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烨儿,对不起……”
她心情激荡之下,语气几乎哽咽,但多年以来极为自持,却已经不会失态地放声大哭了。
左丹木也不禁红了眼眶,颤声喊道:“娘……”
太后不觉将他揽的更紧,两人紧紧相拥了好一会之后才松开,太后微转过身子去,拭了拭眼角。
左丹木柔声安慰道:“娘,您不要伤心,孩儿能够无恙与您重逢,实在已经是今生最大的福分了。往事不可追,儿只希望日后能够多些时日留在您的身边,好生尽孝。”
他微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忧虑之色:“只是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了。”
太后听了左丹木这话,方才得见亲子的喜悦稍稍散去,想到了目前面临的更大一桩难题。
——左丹木的身份。
她身为太后,又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其实这个身份所受的拘束极少,若左丹木是大穆的任何一名普通百姓,哪怕是罪臣之后,被太后找到了,想把他认回自己的膝下都并非不可能之事。
但他偏生是被西戎人收养,甚至还成了西戎的王子,颇得西戎王的宠爱,这件事就十分难办了。
眼下两国交战,日渥和左丹木都是皇上捏在手里的筹码。
别说左丹木不过是太后和前夫生的儿子,就算是皇上自己的亲子,只怕都可以狠下心来牺牲,如今要保下他,只怕不易。
太后心里拿不定主意,但还是安慰左丹木道:“你不用怕,既然娘找到了你,就一定会尽力护着你。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二舅没有明说,你且和娘讲一讲,为什么你竟会被西戎王收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