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潼阳守陵,比流放还体面一些。
谢氏哭着叩拜:「谢父亲开恩,谢父亲开恩。」
燕承没想到自己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父亲还是留了他一命。他越发相信了燕凌方才说的话,父亲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是他多心,是他猜疑,是他辜负了父亲的爱子之心。
如果他没有受柳太妃挑拨,如果他对父母对一点信任,如果他愿意把这件事问出口,是不是今天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惜,这些机会他一个也没抓住。
「是,孩儿遵命。」
禁军走上来,要将他押走。
燕承在皇后面前停下,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跪下来叩了个头。
父亲终究是他的生父,爱他护他是血缘天性。可母亲不是他的生母,这二十多年的养育关爱更加难能可贵。在她面前,任何道歉的话都苍白无力。
皇后扭开头不看,直到禁军把燕承带下去,她望向他的背影终于放声痛哭。不知是为二十多年的母子亲情,还是因为二十多年的欺骗。
燕凌跟着流下泪来,他只能揽着母亲,轻轻安抚她。
谢氏过来叩头,说了句「母亲保重」,便跟着出去了。
最后是那位傅先生,跪下来脸色惨白地说了句:「臣该死。」
明德帝神情澹澹:「我将阿承托付于你,是看中你实干的才华,没想到你的才华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既然如此,你也跟去修帝陵吧。」
傅先生心中一颤,脸色灰败:「是。」
主上看中他的实干,他却致力于耍弄心计——可话说回来,他要知道燕承的身世,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出这种主意!
怪只怪自己心思不纯,总想立下更大的功劳以稳固地位,以至于南辕北辙,越错越远。
最后是柳太妃,刚才她图一时痛快,把事情全给倒了出来,这会儿倒是感到后怕了,哀求道:「庆哥哥,这些事都是姐姐交待的,我……我只是照她说的做,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
「我们有情分吗?」明德帝并也不想跟她多说,转头交代,「柳氏太妃思念前周德宗成疾,悬梁自尽,朕怜其一片痴心,赐陪葬皇陵。」
内侍们应是,上前拖住柳太妃。
死到临头,柳太妃心寒胆战,慌忙喊道:「庆哥哥,庆哥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不要杀我,饶了我……」
说到一半,嘴被内侍堵了,涕泗横流地被拖了下去。
一场逼宫闹剧,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燕承与柳太妃固然是罪有应得,可帝后与燕凌同样心神俱伤。
徐吟让人收拾善后。待参与谋逆的东宫禁卫都被押下,屋里只剩他们一家子,明德帝忽然捂住嘴,咳出一口血来。
皇后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装的病吗?太医!太医!」
明德帝摆摆手,对她露出个虚弱的笑:「病是真的,只是没那么重……你放心,养养就回来了。」
「你还说这种话!」皇后一边哭一边骂,「你既然早知道这些事,还拿自己当诱饵,嫌命太长是不是?这么糟蹋自己,有没有想过我?!」
明德帝怅然叹道:「子不教,父之过。这是对阿承的交待,也是对阿凌的弥补。」
徐吟想起了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
这是为我的儿子喝的。
原来他说的儿子,不止燕承,还有燕凌。喝下那碗药,是给燕承最后的机会,也是为燕凌铺路。
太子弱晋王强,废太子而立晋王,不管明面上的理由多么充足,世人必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真相。那么,燕凌将永远摆脱不了莫须有的
罪名,乃至流传后世。
想把他完全摘出去,唯一的法子,就是让燕承的罪行完完全全暴露在世人面前。所以明德帝喝下了那碗药,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给燕凌扫除障碍。
燕凌虽没听到那句话,可不难明白父亲的用心,不禁动容:「父亲!」
「为父对不起你。」明德帝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眼睛湿润,「这一切原本就属于你,可因为父亲的过错,导致你失去嫡长之名,以至于今天为人猜疑。这是为父唯一能为你做的,虽不能完全杜绝,但至少叫你干干净净地得回应有的东西。」
燕凌不由落下泪来,跪到他面前:「我不在意的,父亲,我不在意……」
「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明德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胸口又传来痛意,再次咳出血痰。
「太医!叫太医!」皇后哭着喊道。
明德帝躺下去前,又推了燕凌一把:「进去!不要叫人知道你在这里,等全部事了再回京!听到了吗?」
燕凌慌乱中只来得及点头,就被内侍推进了隔间。
他神情恍忽地站着,抵京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世界就被颠覆了。
「我知道你很难过,」徐吟握住他的手,「但父亲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你摘出去,你不要辜负他。」
燕凌点点头,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终于能跟她说一说话了:「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经历这些……怀胎很辛苦吧?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久别重逢,又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徐吟露出澹澹的笑:「是很辛苦,不过我们以后有很多时间,你想陪多久就陪多久。」
燕凌点点头,心情激荡之下,只有拥抱才能稍稍缓解。
「还好有你,」他喃喃道,「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他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送过来的两封信,一封让他快快回来,一封让他慢些回京,都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外面大雨噼里啪啦,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终于结束了救治,得到明德帝病情稳定的消息,燕凌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