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隐晦地看了一眼韩薇娘的肚子,笑着说道:“紫苏本就有解表散寒、理气安胎、行气宽中的效用,再加上我家方子,这饮子再适合有身子的妇人不过了,这位娘子今天可是要多喝几杯。”
韩薇娘正夹着桃穰酥的手顿了一下,动容说道:“愈哥儿有心了。”
那边厢谢愈再次到了考棚,由于耽搁了会儿,现在夫子庙前的空地上已经开始聚集了一些人了,周举人也已经到了。
谢愈忙向周举人行礼,周举人见着举止沉稳的学生,满意地笑了,拍着谢愈的肩膀说道:“愈哥儿,平常心,随心而为。”
“唯。”谢愈眉眼不动,恭谨行礼后,带上书袋去了考棚。
时辰已经不早,来看热闹的百姓愈发多了起来,教谕倒也没有强制不许,只是让兵丁在考棚前三丈外划上线,严禁百姓进入。
谢愈找上兵丁,将写着姓名籍贯的帖子递上,自报姓名后,又将书袋递上去检查夹带。
正经县试的时候,是要有保书才能进场,但这只是学生间的比试,倒也没有管得如此严格,兵丁随意看了眼姓名帖,再胡乱翻了几下书袋,就指着最旁边的考棚让他进去了,丝毫不担心作弊。
这确实没有担心的必要,就那么几个考棚,还有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盯着,如若有人敢这时作弊,说句身败名裂也不为过了。
谢愈道谢后接过书袋,顺着指引走过,边走心中边琢磨,这广场中立了五个亭子,周家私塾只有自己一人,另外四人应该都是东门书院的了。但无论对手有多少人,想到自己苦读的日日夜夜,想到沈意一家一家求题的艰难,想到周举人倾其所有的讲解,谢愈知道,他不能输,他也一定不会输。
进了棚里,门一关上,瞬间就逼仄了起来,汗珠子也不断地往下滴。
谢愈用棉布帕子擦干净汗,小心收起,再次检查遍文具,便开始倒水研墨,墨条圈圈转动,原本就沉稳的心更加沉寂下来,外面的声音再也不能入耳。
东门书院的赵澈等人来的时候,鲜衣怒马,缓带轻裘,激起一阵热闹的讨论声,这也没有影响到谢愈。
赵澈经过谢愈考棚的时候,高傲地撇了一眼,却只见到谢愈无动无衷的眼神,倒是将自己的脸憋得铁青。
“咚、咚、咚。”几声锣响,终于吸引了谢愈的注意,原来是教谕到了。
既是教谕,就身负一县教化之责,这比试既已在金陵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他就干脆接了主持的工作,并一手包办了试题。
“今日里比试,诸生都将是我朝栋梁,今日里比试将仿县试正场来办,但限于时间关系,将题目改成一道四书一道五言六韵诗,从现在开始,到日中结束,到时我等将评出最为优秀的一人。”
教谕说完,看了眼时辰,便挥手示意分发试题。
兵丁走近考棚,在门上的大洞里将一个牛皮纸包递了进去,仔细地解开捆扎的白色细棉绳,只见里面放了一张写上题目的试题纸,两张空白的答题纸、四张草稿纸,这就是全部东西了。
再次取出棉布手帕,擦干净手心里的汗,谢愈小心取出试题纸,只见纸上只简短写了两句话:
何谓也子曰不然。
湘灵鼓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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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望着宣纸上笔锋刚劲的馆阁体, 谢愈没有急着答题,盯着纸上的题目陷入了沉思。
何谓也子曰不然出自《论语.八佾》,原文为: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 宁媚于灶, 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 无所祷也。”
《论语》的这一段, 是孔子与春秋时期卫国大夫王孙贾的一段对话, 直译起来很是简单,奥,指的是屋子的西南角,灶, 指的是烹饪的灶台,古人认为奥、灶均有神灵, 从句意上翻译, 这句话就是卫国大夫王孙贾问孔子:“与其拜高高在上的奥神,不如拜掌管日常琐碎的灶神”, 而孔子回答说:“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被天降罪,去什么地方祷告都没有用处。”
但既然笔试出了这题, 自然不能从此等浅显的层次解释, 再往深了品味, 王孙贾这是在用物喻人,奥神代表了卫国的君王卫灵公,灶神则代表了自己。
也即是, 王孙贾用:“与其媚于奥, 宁媚于灶”这句话告诉孔子, 你与其祈求君王的青睐,不如祈求我这个手握实权的人的帮助,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县官不如现管,而孔子以:“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作答,婉拒了王孙贾的招揽,同时警示他做官需走正道,否则无人能救。
而湘灵鼓瑟,出自屈原的《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借用典故为舜帝死后葬在苍梧上,妃子因哀伤而投湘水自尽,变为湘水女神,成为湘水女神后常常在江边鼓瑟,用瑟音表达自己的哀思。
从诗句来看,似乎是在讲述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但是,屈原《楚辞》的一大特点,即是以香草美人自喻,本质上,是以妃子对舜的哀思,展示自己对君王的忠诚。
对两道题目深入剖析后,谢愈也心中有数了。
此时考棚前插上的计时香已燃烧过三分之一了,谢愈不知道其他考棚的人进度如何,但看着几丈外看热闹的百姓都挤在其他考棚前,特别是赵澈的考棚前,也大致能估出来,他们应该已经开始答题了。
谢愈不知道,刚发考卷的时候,每个考棚前方都是挤了一群人,特别是谢愈年纪小,又是周家私塾仅派的一个学生,更加吸引了注意,不少人都等着他的发挥。
谁知道这年岁最小的考生,打开题目后却只盯着纸一动不动,当时就有人嘲道:“这黄口小儿,莫不是被题目吓傻了,连笔也不敢动哩。”
另有理智的人说道:“别急哩,刚打开题目,总得酝酿酝酿,你当都是你吃饭哩,什么都不想,往嘴里塞就好哩。”
“你。”一开始说话的人脸涨得通红,怒目到:“那你就在这看着吧,我去看赵澈了。”
说完,晃着高大的身躯,挤到赵澈考棚前的人群里。
也是巧了,他刚挤出个位子站定,就见赵澈开始提笔写字了。
侧头看向谢愈的考棚,见他还是呆呆地盯着纸张,那人心中不禁得意,果然自己没下错注。
是的,这场比试由于谈资过多,甚至有人私下里开了盘口,赌谁会赢,当然绝大多数人都压注在赵澈身上,那个大汉也不例外,而至于其他人就算没压赵澈,也压在东门书院里其他人身上,压注谢愈的人,寥寥无几。
慢慢的,计时香烧得越来越多,见谢愈还未动笔,之前说要等待的人也没了耐心,去了其他考棚,此时夫子庙前的广场上,就形成了很奇妙的场景,其他考棚前人挨着人,肉贴着肉,摩肩擦踵好不热闹,而谢愈考棚前空了好大一块地方,只有从茶楼里跑出来的沈意坚守在这里。
而在另一旁,教谕宣布比试开始后,就进了室内歇息,只有王进士、周举人,程院长还留在书案后。
见谢愈久未动笔,东门书院的程院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抱着胖乎乎的肚子,隔着中间无人的书案对周举人说道:“周兄,你家这孩子可是吓傻了,才多大年纪,你就让他参加这种比试,未免过于揠苗助长了,可惜可惜。”
周举人倒是丝毫不急,将带来的薄荷饮子倒出一杯,不紧不慢的喝完,才慢悠悠道:“周某的学生,不劳您费心。”
程通脸上的肉颤了几颤,怒哼道:“真是死鸭子嘴硬。”
周举人捋着胡须,佯装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