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只记得内容,并不记得说话声音。
直到轿子到了太苑,沈兰亭还在思索那话究竟会是谁提点她的。她想最有可能的便是戚杏或者许清如,林诗蕴也有些可能。
今日女孩子们精神都不大好,呵欠连连,哪怕有脂粉掩盖,眼下青黑依旧要掉下来的样子。
魏夫子瞧了不满,少不得阴阳怪气两句:“看来昨日都用心读书到深夜,实在是辛苦了。”
女孩们面红耳赤,十分心虚。
周寅轻声解释:“昨日我等并非学到太晚。”
女孩子们扶额,心说周寅实在是太实诚。
魏夫子冷哼,倒没见过这么实心眼儿的,被噎住之余那股不满淡了不少。
只听周寅继续道:“因大家拜入夫子门下太过高兴,昨日闹得晚了些,还请您宽恕则个。”
魏夫子神情一下子变得不大自然,原来她们是为拜入自己门下高兴而庆祝的,他的不满被全部消除,绷着脸道:“下不为例。”
授课开始。
魏夫子照例随意抽查几人之前教授过的内容,女孩们各自回答。其中林诗蕴与许清如答得最为出挑,戚杏次之,周寅、谈漪漪与沈兰亭都答得不温不火。
最叫魏夫子惊讶的却是沈兰亭,她今日态度大变,一改往常的散漫,隐隐约约有几分认真向学的架势,只是不知她是三分钟热度还是真心改变。
夫子提问完后由学生提问,主要是问课中课后疑难。
爱提问的要数周寅,她总有许多的问题要问,并且不耻下问。其他女孩子们多因为贵女的矜持不大好意思提问,便是林诗蕴也并不怎么开口。好在周寅总会问上许多,旁人有不解的总被她问出,可以一并知道答案。
魏夫子讲课总爱发散,讲到一点便会将相关者悉数点出,却不会让人觉得长篇大论、啰里八嗦。这也因他遣词造句简明扼要,并无什么“然后”、“而且”之类的冗杂口头语。
课上时光很快过去,魏夫子并不拖堂,直接散学。
沈兰亭用心学了一日,整个人委顿许多。她几次三番想走神,每每要走神脑中便会想起那段话,竟然坚持下来。
“阿寅,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陪你去躬行楼了。”谈漪漪眨眨眼,显得略有些不好意思。
周寅略张大眼,看向她小腹。
谈漪漪察觉到她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周寅轻轻握住她手,低声细语:“穿厚一些,别受凉了。”
谈漪漪面色一红,轻声道:“好,你也别看太晚。”
周寅一人向躬行楼去,由看管躬行楼的内侍登记后进入楼内。
她提裙拾阶而上,这次未到最高处去看佛经,而是去三楼看与课业相关的儒家经典。她一面缓步而行,一面留意架上典籍,长睫下略长的眼中满是专注。
周寅在架前站定脚步,伸出手去拿架上的《四书章句集注》。
书甫一入手,她便感受到书上传来一股反方向的力道。
周寅轻轻歪头,隔着重重藏书,在书顶与书架的间隙中看向对面。
对面同样看了过来,惊鸿一瞥之间,狭窄的缝隙中露出一双温润柔和的桃花眼。那人眼中含着淡淡错愕,显然没想到书架对面有人,还与他选中了同样的书。
周寅收回手,书被取走。她面向书架垂眼站在原处,并没有书被人抢走的不快。
一只握着书的手忽然出现在她眼下。
这是一只顶好看的手。骨骼匀称,手指修长,其上覆着白皙的皮肉,依稀能见他指腹上的薄茧。
周寅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只见他鼻挺唇薄,修眉淡目,连眼皮也是薄的,闭眼时能看到眼皮上紫红的血管。他看上去光风霁月,如清风明月,像个很好脾气的书生。
当朝太子,沈兰珏。
“你不是要这本书吗?”太子面上泛着一层薄薄绯红,连耳根也是红的。
周寅只看他一眼便很快低下头去,声如蚊蝇:“先拿者得。”倒是舍出这本书的意思。
太子见她不肯要书,攥着书的手指缩了缩,很温和地解释:“我已看过本书,今日来寻是想温习一二。你应当是头一回看,自然是以你为先。”
周寅闻言再度抬眸看他,太子猝不及防地与之对视,面色更红。
“多谢。”周寅没再拒绝,接过他手中之书,“我会尽力快些看完。”
“不不。”太子急忙道,“读书在精不在速,须得细读方能品味书中妙处。若因为我叫你速读,反而是我的罪过。”他这样说话,更像是书生了。
周寅仔细听了,很是赞同:“您说的对。”
太子听她同意自己看法,笑了一笑。他望着周寅,但觉她温顺可爱,并很有缘地与他拿了一样的书,于是不由自主道:“此书虽为集注,初读亦容易有艰深晦涩之处。我常在三层读书,若你有不解,可以来问我。”他说完脖颈上甚至染了一层霞色。
周寅顿时赧颜:“太麻烦您了。”
“无妨。”太子正色,“同你讲解也是我温故知新,一样有益处。”
周寅这才轻轻点头,算作答应:“那就有劳了。”
二人一下无话,却又同时开口:“你……”同时噤声。
太子脸热得不行,温和道:“女郎先请。”
周寅温言软语:“还不知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