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一住,缓缓转首,但见眼前一只通体乌黑的小兽,伏低身子怒视着她,口中“呜呜”,随时要似离弦之箭扑向前来。
她浑身打了个冷战,不……
军医营房门前,赵勇陪坐在薛琅身畔。
虽说眼前这位年轻将军面色已和缓,仿佛并不计较方才之事,可他却不敢松懈,一边留心着嘉柔离去之处,一边又同薛琅打着包票:“大都护请放心,若潘安不成,我立刻带他走,绝不让大都护为难。”
薛琅恢复了几分和气:“并不曾为难,若他不成,都护府定不会收留于他。”
他话音刚落,忽然从远处传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喊:“救命啊,救命——”继而崔嘉柔已是惊慌失措从远处狂奔而来。
赵勇不知又发生了何变故,额上汗珠一滚,蹭地站起身。
几息之后,从那巷道追出来一只毛茸茸、黑乎乎的小犬,不足小臂长短,最多两三个月,“汪汪”的叫声还奶声奶气,不停脚地追着嘉柔。
赵勇:“……”
现在找个地缝钻下去,还来得及吗?
在都护府里接连不息的爆笑声里,赵勇叹口气,上前将那小黑犬抱在怀中。小黑犬便欢喜地狂摆着尾巴,扑上去热情舔着赵勇的脸。
薛琅淡笑一下,不欲再耽搁时间。
他从胡床起身,负手而立,“安大郎性情冲动,诡计多端,学浅才疏。无论人品或手艺,都非都护府人选。”
“你!”嘉柔气喘吁吁,杏目圆瞪,几欲喷火。
薛琅却只向赵勇颔首,“赵公慢走。”
赵勇见今日之愿顺利达成,喜滋滋同她道:“走吧,今儿是不成了。”
嘉柔咬着牙转身走了几步,终究不甘心,回身一瞬不瞬看着薛琅。
薛琅依然站在檐下,面色平常不辨喜怒,未将她这一颗小砂砾放在眼中。
传说他有倾国倾城之貌,能令男子也折其风姿,争着抢着要睡倒在他卧榻之侧。
现下看来,堂堂西南王自以为是、面目可憎、违法吃驴,传言完全不可信。
她咬牙切齿盯着他几许,忽地展颜一笑,朗声道:“薛都护姿色惊人,世所罕见,令潘安心动不已。在下今夜定备好被褥枕头,恭候都护大驾。”
“嘶……”阖府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薛琅眼中锐光骤起。
临近晌午的龟兹一改早间的清冷,已是热烘烘如初夏。
不知何处佛寺的钟声响起,僧人们开始齐齐念着梵语经文,听得人昏昏欲睡。
嘉柔扇子也不摇了,一个人耷拉着脑袋走在前头。她就知道丢了她的铜饭碗,要影响她吃饭的大事。
赵勇对这南墙撞的有些满意,上前正要装模作样安慰她,忽见她左眼眼尾竟有一颗芝麻粒儿大的小红痣,是他此前未曾留意到的。
回想起来薛琅曾装作想不起的样子问的那句“五娘靠近那处有一个什么……”他不由为之咋舌。
这薛都护竟是太狡猾了,竟是套他的话。好在他观察不细,否则定然要说漏嘴去。
他抚了抚心口,上前轻声道,“崔将军知道你已尽力,不会怪责你的。”
远处湛蓝的天际间,昆仑山层林尽染。而比昆仑山还要高一个山头的,是一处千百年而成的雪山,山峦曲线妖娆,似女子婀娜体态。
“那便是仙女峰……”赵勇轻声道。
嘉柔抬首。
她若未记错,她的父亲,被长篇大论记载于史书中的崔将军,便沉睡在那雪峰间不知哪处冰层下。
他们说那是五年前他率兵驱逐突厥来犯,一直将突厥人逼退至雪山背后的天竺国,却于半山腰上遭遇了雪崩。
最幸沙场为国死,赢得生前身后名。想来,这正是他得志的死法。
她收回眸光,赵勇还在叙说着:“当年突厥人顺着昆仑山退到天竺,转头便把持了天竺朝政。朝廷数次要迎回崔将军的尸骸,可天竺在此事上设障重重,只到了去岁年末,才终于松口,当初被冰雪掩埋的众将士,算是有望回归故土了。”
嘉柔这才道:“听说从天竺到大唐,龟兹是必经之地。再过三四个月,等前去迎接骸骨的大军归来,儿就跟着回长安。那时儿也算有功劳,阿娘必不忍责怪儿逃家之罪。”到那时,她那亲事差不多也该作罢了,正好回去接着当她的女纨绔。
“如此说来,你来西域倒并非一时兴起,是有些成算的?”赵勇一时颇怀欣慰。若能跟随护送骸骨的大军回长安,自是最好。纵是再奸贪的马贼瞧见大军,也得绕道走。
“那是自然,儿临走前专门去大慈恩寺寻了位扫地僧问卦,是他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属西方最吉!”
“扫地僧?”
“世间皆言庙中属扫地僧最是深藏不露,世伯竟不知?”
她刚刚有些得意,转眼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却又耷拉了脑袋。
那什么扫地僧啊,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啊!说西方最吉,她到西域的第一日,就倒霉至此。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见圣人诚不欺她,她却未听从圣人的话。
赵勇见她并未展颜,便继续安慰她:“这也怪不得薛都护不收你,哪个兽医怕狗啊?还是那般小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