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下来,柳轶尘除却一身公服,未见穿过什么华丽的衣裳,不是粗布,就是麻衣。这一件云锦披风,怕已是压箱底之物。
倒是她连累上司破家了。
思绪胡乱转了两转,柳轶尘便似会读心,冷道:“洗净了还我……若是洗不净,这半年的俸禄就别想领了。”
……谁说一定破的是他的家呢?
杨枝心中哀叹,嘴上却不敢多言,只是鹌鹑似地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说:
[1]《孟子·离娄上》.
抱歉哦,还是为了圧字数,更得少一点。入v之后我就撒丫子狂更,我保证!
第十九章
两人对默片刻,柳轶尘方捡起之前的话题,问:“你与江行策[1],究竟有何过节?”
车夫已赶起马车,不知是否柳轶尘有嘱咐在先,杨枝仿佛觉得那车比以往赶得慢了些,以往从倚翠阁回大理寺衙门不过两刻钟时间,今日这情形,却像是要翻番。
杨枝侧卧在马车内,胸口隐隐的疼痛绵密传来,却未较先前更为严重。
思绪在那得得的马蹄声中也渐趋清明,旧事纷至沓来,经柳轶尘一问,更似历历在目。
杨枝思忖间,柳轶尘又补了一句:“江行策虽然恣意,却并不愚蠢。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不会无故为难。”
柳轶尘擅察人心,杨枝已见怪不怪。她早知那日酒楼一会,必将埋下今日的祸端。所幸与江令筹的过节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于是道:“去岁在江州,江大人为难一位算命老伯,我出手相助了一回,被江大人和他的从人盯上,追到桑湖……一时情急,便将他逼入了水中。谁知江大人是个旱鸭子,狠呛了一口水,昏了过去。我将江大人拖到湖心的船上,后来趁人不觉,方将他送了回去。”
“江行策武艺高强,你如何逼得他?”
“我……”杨枝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我用了伏火雷。”
“……”
“好在你并未赶尽杀绝,否则就不会只是今日情形了。”柳轶尘觑她一眼,眸光落在她胸前血迹上,微微一黯。须臾又问:“那‘小知了’之名,又是如何来的?”
话落,起了玩心一般,忍不住添了一句:“你倒是和虫子有缘。”唇边不自觉荡开一点笑,少年人清朗自在的一点笑。叫明亮的日光透窗一照,有种万物生发的意气。
万物在杨枝心底悄无声息地生发。
良久,方道:“属下小名叫小知了。彼时、彼时怕江大人半途醒来,给大人……喂了点药……捱到了晚上,才敢将大人,送回府中去。”
“许是大人途中醒了,听见了属下同伴的呼唤。”
柳轶尘一笑:“你难得老实一回——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救那算命老伯?”
杨枝仰目,道:“老伯受人欺凌,我看不过去。”
“看不过去?你还真是个大善人……”柳轶尘道,话中带着明显的讥诮。
“属下不敢。”这讥诮不知怎的,激出杨枝胸中一股莽气。她垂眉咬唇,须臾,方一字字道:“我颠沛时有人救我助我,我有能力时,自亦当如此。投我木桃,报之琼瑶。”
“那那些曾经欺凌过你的人呢?你不恨他们怨他们吗?”柳轶尘不知想起什么旧事,眼底泛起幽微的光。
“恨呀。”杨枝道:“所以更该从善抵恶。欺老凌幼本就是不对,又何须我格外良善?”
“可这世上不对之事不胜凡几,你又待如何?”
“既然不对,就该改之。”这是她幼时犯错时母亲教她的。念及此,她眸光顿了一顿,却只片刻便扬起脸来,一张满是尘污的脏脸上绽开一抹仿佛一往无前的笑:“我知道大人在笑我不自量力,自保都难,还妄图周济旁人、扶正祛邪。只是人活百载,活的并不单是那一菜一饭、一行一卧,若心中昏昏,黑白不辨、是非不分,又与行尸野兽何异?我虽力小,仍进一寸,是一寸。”
柳轶尘微怔了怔,旋即却是一哂:“你倒是会起高调,没让你去翰林院,看来是委屈你了。”
杨枝浑然不觉,笑出了几分无耻坦荡:“是大人自己说的,蟋蟀身小而鸣远,躯瘦而体健,是吾辈榜样,我不过是牢记大人教诲罢了。”
“巧言令色。”柳轶尘一个词到了舌尖,却滚了几滚,吞了下去。面对她的厚颜,这非但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恐怕会被她认作夸奖。念及此,她的笑也连带着如同日晕一般一点一点在他心头荡开,辉煌到刺目,心尖也被那日晕的温度烘暖,不知怎么,无端笑了一笑。
回过神来,见她漆黑眼瞳灼灼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别开目光,正要胡乱说点什么掩饰,便听见她问:“敢问大人,朝中那么多部司,大人为何独独选了鸟雀不敢栖的大理寺?”
她的话落,马车恰好轧过一块石子,车中轻轻一颠,柳轶尘心中不由一动,下意识伸出手去,扶住她身子使之不至滑落。
马车一稳,又立刻抽回手来,微微别转脸:“朝中安排,吾等为官者如何左右?谈何选择?”
杨枝虚弱地笑了笑,直直看他,眼底亮的惊人:“大人的才智,有几个能左右得了?”顿一顿,又补了一句:“属下听闻太子曾聘大人为东宫詹事,叫大人拒了……”
柳轶尘典典衣袖,淡淡道:“前一句马屁中听,但太过生硬了些。”
“大人我不是……”
“此等狂悖之语,往后不要再说了。”柳轶尘道:“我的话问完了。时候还早,你闭目歇上一会。”
杨枝明白他不愿再多谈此话,遂住了嘴。
其实第一日见她就瞧出来了,太子敬重柳轶尘,却又时时有一种奈何不得的牙痒痒。
虽说他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可到底不能全心全意地甘为驱指。
若非太子仁善软和,若是将如今的太子换成当日的英王……他怕是早已有了性命之忧。
或许,他正是知道太子为人,才行事中多了几分恣意?
杨枝不得而知,依言闭了目——京中的事,她何必掺和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