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欢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发问,已到了马车旁,也到了两人分别的时刻。
清词心情甚是愉快,她摘下方才姑祖母套在她腕上的镯子,交还洛长欢,柔声道:“洛公子,幸不辱命,咱们就此别过。”
夏末秋初的风,已带着几分干爽的凉意,她的笑容,也是干净而明丽。
洛长欢心中忽觉怅惘,他过往留恋花丛,身旁不乏佳人,无论身份贵贱,都对他青眼有加,或看重他的才气,或爱慕他的容貌,为此恋恋不舍。然而眼前这位女子,笑得如释重负,她是真的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干系。
然偏偏,这种隐隐被嫌弃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想到这里,洛长欢一阵气闷,他迎着赵剑虎视眈眈的目光,冲孟清词回以一笑,璀璨如阳光,炫得人眼花:“孟妹妹,后会有期。”
回到濯素园,清词与知微两人都松了口气。
知微感叹:“天下乌鸦一般黑,举凡大户人家,关系都难处得很。洛公子这位姑祖母家,女眷说话都笑里藏刀的,一句话,非要在肚子里过好几遍才能想明白,和和气气简简单单不好么?”
她道:“姑娘,我想回青州了。”
清词又何尝不想呢?她抿了抿唇,方才还甚是欢悦的心情一时低沉。
她思念父亲母亲,思念清轩,思念青州的一草一木,可她也不想让父母为难。重生以来,那种漂泊无依的孤独感,因知微的这句话,又突然袭来。
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
“姑娘,我回来了。”知宜的声音传了进来,于素日的沉稳里,带了一点点蓬勃的朝气,打破了屋中有些伤感的氛围。一面说着,人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若说书肆和绣坊开张以后,变化最大的人,当属知宜了。
她从前虽能干,但出身所致,过于谨小慎微,在国公府时,即便是做为世子夫人身旁的心腹大丫头,她也是不肯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的。然这些日子在外抛头露面地做事,虽说面上多了风霜之色,可眉宇间的那股子拘谨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容与自信,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了。
有时候清词看着知宜,一恍神便如看到了怀绣,也是这般的利落能干。知宜又随着她读了许多书,未来,许能比怀绣走得更远。
“哪阵风把我们徐大掌柜吹回来了?”知微上前抱住知宜的胳膊,晃了晃。
知宜原姓徐,只不过进了孟府多年,都随着清词起的名字知宜知宜地喊,这个姓氏竟许多年不用了。如今一听,很有几分既郑重又大方的感觉,像那么回事。
“偏你促狭。”知宜捏了捏知微的鼻子,朝清词行了一礼,笑着提醒道:“姑娘,月初了,今儿是对账的日子,您莫非忘了?”
慢慢进入正轨以来,书肆请了一位刘姓的掌柜,是蒋夫人遣过来帮忙的人推荐的,刘掌柜是一位久试不第的秀才,为人温和儒雅,不急不慢,是以铺子经营得也不温不火。
而知宜在绣坊的日子多了起来,若是哪日晚了,也会就近歇在绣坊的后院,加之她也负责核对书肆的账务,日益忙碌,如今已是两三日一回濯素园了。
清词在知宜越发得心应手之后,便慢慢去得少了,美其名曰这是对知宜的信任。彼时知宜无奈道:“您也不能全撂开手,至少一个月过来看二三次,瞧瞧有哪些咱们没想到的地方,也好改进一番。”
如此,她索性正大光明地躲懒了,只于每月月初去一次,查查账务,瞧瞧新出的诗词和话本子,因打算下个月去晴鹤书院,想着以后来杭州府的时间少了,这个月剩下的日子里,便和知微悠游风月,去了好些名胜景观,玩得不亦乐乎。
清词捂唇,心虚地咳了一声,和知微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撇开,应洛长欢所求做的荒唐事是万万不能向知宜透露的,她必是不许的。
她装模作样地“唔”了声:“竟真是忘了。”
知宜早瞧见两人的眉眼官司,懒得揭穿,闻言笑道:“便是猜您会这么说,我把账本子给您带来了。”
对着满满正能量的知宜,清词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遂坐在案前,拨着算盘逐一核对,疑惑之处随口询问,知宜侍立在她身旁,低低地解释。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日影西斜,夕阳的余晖洒在淡金色的帘钩上,珠帘半卷,院子里幽深而安静。
知微蹑手蹑足过来换了两遍茶,两人浑然不觉,只专注在眼前的事上。便听清词“咦”了一声:“这个月书肆的进账竟这么多!”
“还不是清嘉公子那幅《隰有荷华》一挂出来就售出了高价?”知宜就笑。
“买主是何人?”清词问。
知宜皱眉思索了片刻:“听刘公子说,是一位相貌平常的中年男子,衣着平平,出手却甚是大方,他一进书肆便瞧中了这幅画,一分也未还价。”
说到这里,又有些郁闷:“刘公子性子说好听些是温和,也太温吞了些,若不是这幅画,书肆这个月的经营还是那般不温不火,不见什么起色。”
“书肆,本就不是可以挣钱暴富的地方嘛。”清词悠悠道:“小有盈利便可,涓涓细流未必不能汇成汪洋。”在她看来,这位刘姓书生极有成算,饱读诗书却并不迂腐,自他掌管铺子以来,将她的很多想法都进行了完善并一一实施,却又不过于冒进。
譬如,自来有贫家学子为书肆抄书,以换得银钱,她的书肆,自然也欢迎这样的书生,只不过方式更灵活一些,抄书可换银钱,也可置换书肆里的笔墨纸砚,必将这些文房四宝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开支。
再如,清词是话本子资深爱好者,索性让书肆里印了小报,请写手作话本子的连载,起初在书肆分发,免费阅读,待情节渐入佳境,便开始收费,不少人自是不满,然不知余下的情节,自然是欲罢不能,只得怏怏地付费。待到连载完,便将反响好的刊印成册,在书肆售卖。
其实,若不是想去书院,爱惜羽毛,清词也蛮想动笔一试的。
知宜沉思一瞬,展颜笑道:“也罢。”
两人把绣坊的账核对完,她收起账本,犹豫着道:“姑娘,我有一个想法。”
“说说看。”清词道。
“这些日子经营绣坊,也进了些布匹。奴婢发现江南一带染布坊生意兴隆,布匹颜色较京中丰富许多,单单拿绿色来说,便有管绿、鹦哥绿、油绿、葡萄绿、蘋婆绿、葱根绿、等不下十几种。”
“我想着,去信问问怀绣姐姐,玲珑坊愿不愿意售卖一些此地平价的布匹?只不知姑娘觉得是否合适。”
“你若是想,便尽管写信去问。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清词鼓励她,“知宜,你如今已经独当一面了,绣坊经营上的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尝试,便是不成,赔了也没什么。”她忍不住一笑,“因以你的性子,赔也赔不了多少。”
“蒋大人拜托故旧,为我写了封举荐信,下个月我便出发去姑苏了,绣坊和书肆,我都交给你啦。”清词拍了拍知宜的肩,“好姐姐,你做得,比我原来设想的已经好上许多了。”
知宜泪盈于睫:“姑娘.....”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