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熟人?”刘彦直问道。
“是生孩子时一个热心人。”林素这样回答,“当初多亏了人家,不然我们娘俩就一尸两命了。”
刘彦直明白,所谓热心人正是汉尼拔的手下。
“对了,我还留下一个叫阿基的小伙子呢?”
“那孩子另谋高就了。”林素道,“给有钱人当书童去了。”
刘彦直哦了一声,不以为然,佣人只要有钱就能买到。
“还回去么,朝廷那边……”林素忧心忡忡,在她印象中,刘彦直还是御前带刀侍卫,光绪爷身边的红人,肩负着大清兴亡的重要角色。
一瞬间刘彦直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场景,现在是1902年,距离武昌起义、清帝退位还有不到十年的时间,其后就是袁世凯窃国称帝,南征北伐、遍地烽烟,好不容易国民党一统天下,日本人又吞并了东三省,中华大地始终处于民不聊生,连年征战的状态,几乎没有一方净土,就连上海滩的租界也只太平了三十年,抗战爆发,日本对英美宣战,租界照样沦陷,到了四五年,日本人败了,内战再起,到了四九年,不离开大陆,下场比照陈子锟一家即可。
以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保障家人衣食无忧,但是自己并不是一个军事家政治家的材料,没有雄才大略,就成不了一方诸侯,还是消停点,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这些思绪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刘彦直果断摇头:“不回去了,兵荒马乱的,过不了几年大清就该亡了,反正我在那边也没亲人,咱们就留在旧金山吧,一起看着孩子长大。”
林素松了口气,看样子她也是不愿意回中国的。
“孩子叫什么名字?”刘彦直摸摸儿子的小脸蛋,小家伙不怕生,咯咯笑。
“学名得等六岁开蒙再起,现在只有小名,叫小白龙。”林素道。
“小白龙,怎么起这样的小名?”刘彦直有些不解,中国人的传统,小名应该叫狗剩毛蛋之类的贱名才还养活,小白龙这个名字也太霸气了吧。
林素笑道:“这儿是美国,咱们家乡的规矩不流行的,我喜欢这么叫,谁也管不着。”
“小白龙,让爹爹抱抱。”刘彦直又将儿子抱起,怎么看怎么高兴,再看林素,瘦弱纤细的身躯,白皙的面孔,没有血色的嘴唇,脸上却洋溢着幸福无比的表情,心中一阵怜惜,将娘俩一起抱在怀中。
敲门声响起,林素忙道:“对不起,今天提前打烊。”
“可能是我的朋友。”刘彦直想到了汉尼拔,赶紧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黑人妇女,是来取衣服的女佣。
林素拿了洗好的衣服用纸袋装了给那女佣,打发了之后又把门关上,嗔道:“再有敲门的,一律不开了。”
“等会儿会有个朋友来。”刘彦直道,心说汉尼拔怎么还没到,这速度也太慢了。
听说丈夫的朋友要来,林素慌神了:“我这样子,要给你丢人了,要留人家吃住在咱家么,我去做几个菜,对了,是唐人还是白人,是男的还是……”
“是个白人,男的,不用你费心,咱们去饭馆吃。”刘彦直摸摸身上,倒是带了钱包,不过都是新版美元,在1902年根本没法使用。
林素松了口气,抱着孩子上楼去了,她要化化妆。
过了一会儿,林素款款下楼,娥眉淡扫,鬓边插着金钗,换了一身锦绣裙子,刘彦直眼前一亮,林素到底只是二十岁的青春年华,虽然受了不少苦,稍微捯饬一下就是风华绝代。
两人在楼下等了许久,喝了两壶茶,汉尼拔还没来,刘彦直急了,出门寻找,把旧金山找遍了也不见汉尼拔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汉尼拔不会出现了。
回到洗衣店,林素已经做好了饭,左邻右舍听说林素的老公来了,都登门道贺,事实上这些邻居在三个月前火灾发生时就见过刘彦直,还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呢。
天黑了,街上亮起了煤气灯,洗衣店里也点起了烛台,桌上摆着八个菜,一壶江南女儿红,这年头中美贸易极少,黄酒是旅客千里迢迢从上海带来的,非常珍贵,价格比威士忌白兰地什么的贵多了。
林素给刘彦直倒了杯酒,坐在旁边不动筷子,就这样看着他,满眼都是温柔。
“你也吃啊。”刘彦直道。
“我看着你吃就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有一年半没见了。”林素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一个弱女子远渡重洋,跨国寻夫,所受的艰难和委屈难以计数,终于见到丈夫,家里有了顶梁柱,心中硬撑起来的坚强和表面上虚弱的盔甲,都瞬间瓦解。
这些刘彦直何尝不知呢,为了寻找妻儿,他两次跨越历史,所冒的风险也是致命的,汉尼拔的失踪和林素被骗前往匹兹堡的事实让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汉尼拔穿越系统的严重缺陷性,不能带人回去。
也就说,他无法将1900年代的人带回基准时空,只能在这个年代永远生活下去,或许这是汉尼拔的一个阴谋,把自己抛在时间长河的一瞬间,老婆孩子小日子,消磨了雄心壮志,不会再给他添乱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确确实实被困在1902年了,即便现在回到大清,翠微山顶上也没有穿越舱,不过刘彦直并不绝望,他知道党爱国缺不了自己,组织也许明天就会派人过来,不过孟山也会再次截胡,一场恶战是少不了的。
这顿饭吃的心事重重,饭后林素喂饱了孩子,熄灯上床,夫妻有说不完的话,林素絮絮叨叨,将这一年半来的遭遇都讲给刘彦直听,这条唐人街上,谁帮过她,谁害过她,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得亏这位知府家的千金小姐是湖南人,内心深处的泼辣被激发出来,足以和潮汕人抗衡。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刘彦直淡淡道,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百年之后,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准备和林素再生几个孩子,到时候一并带回,买一座别墅,满屋都是孩子的欢笑声……
第十三章 南柯一梦
刘彦直从此在旧金山唐人街安家落户,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弃之不用,不参加任何帮派,也不欺负人,每天就是帮老婆看店,一袭长衫,泡一壶茶,等着看旧金山的夕阳。
唐人街上潮汕人居多,帮会也多,互相争夺地盘,打来杀去,就是欺负自己人狠,离开唐人街半步就成了灰孙子,但他们从来不敢欺负刘彦直,更不敢到彦直洗衣店收保护费,一来刘彦直是拿着孙文拜帖来的新移民,而孙文又是洪门的双花红棍,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二来刘彦直本人也不是凡人,庚子之变时护这老佛爷西狩,杀过上千乱民的御前带刀侍卫,谁敢招惹。
刘彦直有他自己的考量,如果想扎根下来,他索性就回国闯出一片天地了,好歹也能混个一方诸侯,但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年代,一切都是暂时的,也许明天党爱国就会派人来找自己,他只需要等待。
唐人街的日子很恬淡闲适,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林素手巧,给刘彦直做了几套长袍马褂,春夏秋冬的衣服全有了,家里多了个男人,虽然不干活,但至少能分担林素的压力,洗衣店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雇了两个帮工,刘彦直更加清闲了,除了喝茶看报纸,就是去唐人街上的武馆溜达两圈,指点一下后生晚辈,传授一些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大道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白龙两岁了,党爱国还没派人来,汉尼拔也没有出现过,刘彦直已经习惯了旧金山的生活,他的英语水平得到很大提升,以前只是口语过关,现在能说一口地道的英语,能看懂英文报纸,懂得使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有一次帮人出头打官司,居然告赢了洋人,在当地颇有名气,可谓德高望重,以至于扬名海外,和孙文先生也建立起了联系,两人书信来往,刘彦直帮他在旧金山筹了一笔款子,以实际行动支持了反清大业。
总是这样闲着也不是办法,刘彦直学会了木匠手艺,亲自打了一个小床给儿子睡,他师从国内来的老匠人,不用洋钉和木胶,只用斧头刨子凿子,就能打造成套的清式家具,全靠榫卯相连,老匠人倾囊相授,假以时日,刘彦直都能造出一座不用钉子的全木质结构宫殿来。
1904年的端午节,刘彦直在这个时代已经住了两年了,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到底哪个自己才是真实的,是旧金山唐人街的洗衣店主刘彦直,还是一百年后的穿越者刘彦直。
林素包了很多粽子,让刘彦直帮忙送给左邻右舍,人在海外,总要有些对故乡的念想才行,节日就是最好的纪念,回到家里,桌上摆了酒菜,林素是个很合格的主妇,不但琴棋书画精通,煎炒烹炸也是行家,夫妻二人对坐,小白龙坐在高高的儿童座椅上,他已经三岁了,小嘴很甜,喊爹的时候刘彦直总是心里乐淘淘的。
“当家的,咱们是不是再开一家分店。”林素道,“唐人街上洗衣店太多了,我想开到外面去,开到洋人聚居的街区,要么就开一家木器店。”
“再说吧。”刘彦直道,“家里又不急用钱,留着给小白龙订奶吧。”
在刘彦直的主导下,小白龙和唐人街其他孩子不同,饮食结构偏向西方人,喝牛奶,吃牛肉,个头也比同龄孩子大,甚至比白人小孩还壮实有力。
对于丈夫这种不思进取、混吃等死的态度,林素早已习惯,她柔顺地笑笑,不再坚持,虽说丈夫懒惰,但该出手时一点不含糊,有一次需要急用钱,他二话不说就拿了一笔美金出来应急,在林素看来,刘彦直不但是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隐居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