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月击掌,这一番推论自圆其说,实在缜密:真是精彩。
晁晨口舌不让,将多日的受气一并还击: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也怕被人戳脊梁骨骂,公羊一门皆是恶臭污
啊!晁先生!
在这之前,公羊月确实想放他一条生路,既然已经入局,那么只有随机应变,方才可能破局,但这一番话,切实让他动了杀心,他可以一把拧断这文士的脖子。
天上轰隆一声雷,紫电光华落在晁晨惨白的脸上,和记忆中僵死的尸体重合,那时他举剑杀光了所有人,坐在坟前,大声哭骂
总有一天我要告诉天下所有人,我公羊家一门忠烈,不是奸臣!
你走吧。
大雨中,公羊月扬长而去。
晁晨还立在原地,阿陆使劲摇晃他的手,才唤回神智。出来的没一个带伞,他立即脱下外衣,盖在几个孩子的头上,而自己则走在冰冷的春雨中。
阿陆看他脸色,很害怕:先生,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刚才那一瞬,我竟觉得自己错了。隔了许久,晁晨才嘘声一叹。
这倒春寒来得急,寒气上身,待回到书馆,几人手指皆已冻得姜白。门房在廊下留了几盏灯笼,望着橘光,还似梦寐。
晁晨嘱托几个小童更衣沐浴,早些就寝,走之前,小七一把抓着他的手,瑟瑟发抖:先生,他真的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晁晨只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没有说话。
打捞救人的已经出去,今夜想来无眠,晁晨连衣裳也顾不得换,阖上门匆匆赶往书斋查看,期望能找到线索。这事来得古怪,盗物能说得通,可顾在我已逝,盗他尸体又能做甚么,总不至于死人还能说话。
三更以后,他坐在灯火前,反复思索,最后将那随身携带的手札摊在膝头上,心中猛地跳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不是公羊月呢?
窗外的雨声又大又急,抬眼望去,漆黑的夜仿若凶兽张开血盆大口。
双鲤刚结了今日的房钱,就着油灯,拨弄钱袋子里的碎币,一边在纸上记下开支,想着日后好让刘子阔全记在账上。
余光乍见一抹红,她忙踩在小几上,两手撑着窗台,半个身子往外探,果然见公羊月游魂一般无声走过:哟,回来了,你可查到甚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乔岷回来。
公羊月落下话,小丫头像鼹鼠一般连连颔首,看他推门,忙又唤住:噢,对了,你这次任务酬金几何?说罢,还抖了抖手中的白纸。
这些年的家当都被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轻易不搬动,这次出来所携周转本就不多,没想到又在晋阳耽搁至今,还想着要不就近先拿了酬金应付,反正顾在我也已经死了,不管谁杀的,不要白不要。
可公羊月压根儿没理她,直接回了房。
被无视,双鲤窝气,学他要一呼掌将那两页窗噼啪阖上,刚动手,公羊月快步而出,抵住了窗棂:你刚才问什么?
双鲤吓了一跳:就酬金。
话音被打断:没有酬金。
啊?
没有酬金,报酬不是金银!公羊月眼中光芒大盛,喜不自胜,扶着双鲤的肩,一字一句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说着他在双鲤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大笑而归,死丫头,给你记一功!
晁先生,我们尽力了,还请节哀。
门房付了钱,将捞尸的汉子送出了门,书馆的人围拢过去,掀开白布瞧了一眼,惊着了神,慌忙拿袖子掩着口鼻往后退。
刺鼻的臭气漫出,叫人作呕,几个孩子更是面如土色,不敢再看那膨胀发白的尸体。
面容虽已不清,但就这身量,是余侗错不了。
晁晨不顾劝,一意上前,阿陆顺了块汗巾,小五递上一根柳条,等拨开前胸的衣衫,果然瞧见有贯心的细薄伤口,与昨夜西城门外的五具尸体,同出一器。
浸了水,放不久,暂时送到灵堂,请个堪舆师傅寻块地,尽快下葬吧。晁晨将白布覆上,顺口寻问那口九环刀,强调余侗一代大侠,身无长物,从来刀不离身,也就这点陪葬,不能疏忽。
那些书生,虽不语怪力乱神,却也很是敬畏,只把尸体抬到了书斋,却不敢亲自整理遗容,偏偏又讲礼讲情,不能随便挖个坑埋,这下可苦恼。几人窃窃私语一阵,一合计,最后干脆上义庄把看庄子的请了过来。
前脚一走,后脚公羊月便闻得风声,潜了进来,先撩发看那耳垂,确有一颗大黑痣,再抬臂看向肘节,硬疙瘩分毫不错。
真的是余侗,公羊月摸着下巴思索,最后将目光落在前胸的伤口上,余侗死了,那下一个目标是谁?
晁晨?
又过了两日,余侗下葬,晁晨亲自主持,书馆的人看着盖棺,想着近日发生的糟心事,和顾在我始终没有被找回的尸身,哭得如丧考妣。
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此时能干出盗尸这档子事儿的,除了公羊月那个歹恶之人,还能有谁?可也只能私下想想,并无一个敢直接上门。先前那些从乡校回来的儒子,还寄希望几次三番化险为夷的晁晨,可这两日晁晨无事不出,好像真的怕了,神神秘秘、躲躲闪闪,大家也便跟着心虚不安
毕竟,余侗武功那么高,不也死得那么惨。
办妥了事,晁晨回了书馆便一头扎进书房,只言歇息,闭门不出。
小七、小五几个坐在亭中读书,没一会,撞见个学子找来问事,说四处不见晁晨,便是朝夕饭时,也很难见着两面,以往从没有这样的情况。
先生这几天,总神神秘秘的。
定是因为那个公羊月,小五,你忘了那天晚上,他差点掐死先生。可恨这些年北方乱得很,连游侠儿也不敢久居,真希望老天开开眼,遣一个南边的巨侠,将他好生收拾!阿陆握拳,义愤填膺。
小五喃喃:也不知阿韦现在是生是死。
一时间,气氛全有些丧气,那学子看人苦着脸,自个儿也没趣,便收了东西要走。这时,小七放下书,叫住了他:都说的什么话,办法总会有的!我跟你们说,先生保不准就是在想辙对付那公羊月。
阿陆忙问:怎么说?
小七招手,四人聚拢:昨个下午我瞌睡,回房歇息,在天井边撞见了晁先生,他当时走得急,没瞧见我,手里的东西被我撞了一地,都是些皮卷册子,没封没尾也没有书馆的记号,我猜准是什么秘密武器!要知道这事儿搁以前,少说得被训斥两句不稳重,可先生什么都没说,匆匆收拾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