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公羊月的名声并不好,武林之中可谓臭名昭著,他不敢对其坦诚以待,仍有许多事顾忌未说。
先现太白经天,后逢岁辰二星相斗,兵不在外,恐怕将起内乱。都说五十而知天命,顾某预感,怕是在劫难逃。顾在我将那冷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下肚,只觉含冰在喉,也许这种时候,更适合来上一壶热辣辣的烧刀子。
就算没有这些糟心窝子的事,他的后半生,也只会草草了结在这书馆中。
走得掉,也不会走。
说到这份上,公羊月觉得很没意思,哪怕顾在我死鸭子嘴硬,也比如今消极丧志好得多。他起身向外,很是不屑:敌人的刀还没杀来,你就先生死志。反正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奉劝一句,余侗死了,你最好想想华仪托付的是什么。
东西我会让晁晨给你送去。
木门被打开,晁晨就站在门外,衣服润湿,不知是沾的夜露,还是疾走出的热汗。公羊月一把抓住他掖在袖子里的手,故意堵在门前,唇角一弯:不用每次看见我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你不妨笑一笑,说不定心情一好,就放过你。
晁晨一动不动,他丝毫不怀疑公羊月只要稍稍用力,就可轻易将他腕骨捏碎。
晁晨?
顾在我抬眼看了过去,却不知他二人在说什么。
公羊月很快变脸,甩开他的手,语带讥讽:那死老头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但愿你不要落在我的手上,更不要有有求于我的一天。
红影自檐下消失,晁晨关上门,用右手遮住左腕上被他捏出红痕,免教馆主担心。
站了多久?
不久,晁晨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馆主,我都听到了,你真的会那个死字他却是不敢说,怕一语成谶。
顾在我大手一挥,拍了拍他的肩,露出和善宽厚的笑容:不是不能走,是不愿。你心生七窍,向来敏慧,我若什么都不说,你恐怕不会安心。这样,我同你讲个故事听,听完你就忘记,置身事外,不要掺和其中。
馆主
不见长安你了解多少?顾在我打断他的话。
这组织虽已沉寂良久,但晁晨从前其实有过调查,但既然选择做了这教书先生,那旧事便如隔世,于是,他故意含混其词:大略知道,手札我看了,余大哥也同我提过。
顾在我忽然起身,向他行了个空首大礼:顾某在这儿还向你道一声歉,没曾想你竟为我拼命,与公羊月直接对上,你可知他
他口中的人如今正坐在房顶偷听。
公羊月揭开片瓦,才不顾什么道义,这老家伙嘴巴严实,想撬点真话难如登天。
晁晨不敢受礼,忙扶他起来,那时他虽有为馆主报仇之心,但真正驱使他动手的,却是私人恩怨。
华师兄派人托书,在我意料之中,我诈死之后,原本直接与公羊月对上的,应是他名下三个入室弟子之一,三人武功都不弱,随便来谁,就算胜不过公羊月,保命尚可。顾在我按住他的手,说与他宽心:若双方对峙,必暗中搜寻线索,他们定会找到书馆中人帮忙,我的屋子平日由你打理,届时你发现手札,自然交托,至此便可抽身事外。按理说余师侄最是牢靠,不曾想这次竟迟来一步,牵扯出这许多事,哎!我也没料到,你那日称病,没去乡校。
不得已瞒下真相,晁晨心中也很是不安:馆主,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再说,这三年来你待我不薄,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难道这个一根筋的书生,真是为了给顾在我报仇?那绕梁丝又作何解释?莫非是两手准备,若阿陆不现身,他便反证是我,好将我围杀?
公羊月听到这儿,是翻来覆去想了又想,确实不识得晁晨那张脸,过去二十五年来,也并没见过这号人物,江湖上与他有不死不休仇怨的,多半又是斩草除根。
屋中二人推让再三,最后还是晁晨借口添灯油,顾在我这才打住,讲起了他的故事来:不见长安中没有尊卑之别,皆乃古道热肠的游侠儿自发聚力,一人举令,众人齐应,最初就活跃于这三晋之地上,后洛阳失而复得,才东迁别处。极盛之时,北地数十州皆有我们的义士,体量庞杂,不得不推举出领袖发号施令,在此之下,还有文武三公佐之,我便是文公之一,号行藏者。
晁晨呢喃: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注)
不错!顾在我颔首,笑道,此去江湖,我这一隐退,便是十载寒暑。
晁晨立即反应过来,问道:是因为惹上了麻烦?
不,是因为一个人。哪知顾在我却摇头,眼底渐渐浮起哀色,他才是真正的行藏者,我这残生,不过是替他。
他叫方由时。
那是永和九年,中军将军殷浩军中哗变,北伐失利,桓温借此上书弹劾,将这位昔年唯一知己驱逐流放,自此朝中再无人能遏制桓党势力,以至桓温一手遮天。
方由时那时任殷浩掾属,亦尝拜在其门下学习,自己的老师败落后,他挂印而去,游历南北,忽然明白,晋国朝廷世家门阀斗争严重,能称得上将帅之才的人,几近寥寥,而那些坐地谈玄的文弱书生,大多是没有兵家征伐的能力。
于是他改变思路,谋生出了一个教人难以置信的想法
他要去追随北国的君主。
晁晨惊了一跳:你是说,他要叛国?
作者有话要说:
梳理一下顾在我的安排~
注:引用自《论语述而》
第010章
那时我和你如今的表情一样,收到传书的当夜,便策马北上,在洛阳白马寺前,终于截住了他。顾在我回忆道。
晁晨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方由时的想法既幼稚,又胆大。当时虽是胡族强占中原,但既然自尊为帝,那么便逃不过正统之论,除了远去云中的拓跋鲜卑,其余各国的宗室,或多或少曾受教于晋,甚至祖辈曾在长安洛阳官居要职,对于汉庭那些礼法,并不排斥,甚至有心吸纳。
想要一统九州,光靠蛮力不行,且当时哪一国都没有这个实力,所以,休养壮大,堵住悠悠众口,才是稳健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