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晨略有失神,自嘲道:我怎敢与师昂阁主比肩。
他说话时没留心,肩没顶住,公羊月手臂向下一滑,扯动伤处,顿时冷汗直冒,倒抽冷气。
晁晨瞥去一眼,心头有疑,瞧他那模样,也不像是娇气柔弱的公子哥儿,便是传闻也是血雨腥风杀出的魔头,这点伤怎就忍不得。如此一想,便只得一种可能:怎么?有毒?
公羊月点头。
其实寻常伤他哪里放在眼中,当年与人挑斗,最严重时曾差点被打穿琵琶骨,身负刀剑伤也不是没有过,偏偏这毒它发作不快也不猛,就是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来,到死只疼,别的一概没有。
疼别忍着,你要想嚎两嗓子,我不会同他人说道。晁晨腾出手撕了一块布,预备打个结给他叼着,既免了他说话听得心烦,好使自己假装是打猎时拖了一头獐子,感情上好受些,又可防他咬了舌头。
公羊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疙瘩,没接,只皱眉道:真的?说着,把额头往他肩上一点,一本正经道:好他娘的疼。
晁晨笑了笑,就差扳着手指数:不过他人不包括繁兮姑娘、应兄、十七、小鲤儿、书焕还有老胡。
老胡是谁?
我家以前看院的老头。
公羊月额上青筋直跳。
晁晨不自觉舒了一口气,不由地勾起嘴唇,那一瞬,他甚至想要将往事一一相诉,与公羊月对质:公羊月!可话到嘴边,笑容敛去,还是犹豫。
嗯?
没什么。
喂,怎么说我也救了你,道声谢这么难启齿?公羊月手肘一别,在他后脑勺撞了一下。晁晨没有反应,只是垂头盯着脚尖,心事重重
草原上常有这样的故事,说狼救了人类的弃婴,抚育长大,养成了狼娃,但狼终究是狼,谁又能因狼救过这一人,便说狼这种动物不会吃人?
晁晨不敢赌,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公羊月这人喜怒无常,不按套路,鬼得很,谁知道他是不是早有所怀疑,就为了试探,等自己老实巴交和盘托出后,再看看哪里没办干净,好接着灭口。
毕竟,那件事牵连甚广。
这儿,这儿!不远处的石台上,双鲤一蹦三尺,连连挥手。似看清了挂在晁晨身上的公羊月,晓得不妥,慌慌张张跑过来帮忙。
叶子刀呢?
没追到人。
也罢,先离开。石塔自毁已停,廊道并未全数被落石砸断,公羊月摘下第三块牌子放入柳树之中,很快,裂缝中倾下一丝天光,抬头便能从破口处直穿云台,达到出处。繁兮招呼一声,几人沿着廊道折返,从沙坑里爬出去。
坑外的沙地上,立着一排排烤架,胡杨木串着鸟肉,架在火堆上。乔岷面无表情坐在最后,转动木棍,只差个毡帽,便活像敦煌城坊市里打着蒲扇卖烤串的大爷。
出来得还挺快。他往山里打鸟,囤了七天的食物,没想到没用上。
公羊月打趣道:怎么着,祭品都准备好了?
双鲤踢了他一脚:你这个样子,也不远了,小心毒发时烂手烂脚,没脸见人!说着愤愤不平,呸!你现在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公羊月没有还手,将目光从乔岷身上挪开,最后回头眺望了流沙坑洞一眼
难道是被埋在晁晨快嘴,想说叶子刀的事。繁兮没追到人,定是被他先走一步,但乔岷守在外头,该是有所发现,除非人没跑脱。
公羊月高声将他话盖了过去,不动声色道:肉还是生的。
乔十七撒了一把碎叶香料,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刚到,前脚来,你们后脚就出,哪那么快。
晁晨与公羊月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还是繁兮出来圆场:我已传讯,鄯善倒是有点子可以落脚,只是多为赤脚大夫,恐怕还需尽快去敦煌,公羊少侠,可还坚持得住?
要命吗?双鲤忙问。
要,公羊月打了个呵欠,不过不在一时半会,你说得对,几天没合眼,该去鄯善歇一觉。
晁晨盯了一眼,方才还如个软脚虾一样挂着,现今又能好好走路,他都怀疑公羊月是当真作弄着他好玩。想到这儿,心头有些发堵,忙不迭松手,推了一把:你果真是鬼话连篇!
触及伤口,公羊月吃痛,若非有碍,定是要反手敲打一下。
逢人说人话,逢鬼道鬼话,我若鬼话连篇,你又是什么?公羊月眯着眼与他抬杠,再说了,可不得在你跟阿猫阿狗老胡老林訾议我前,装装样子,保下我的英名。
晁晨说不过他,拂袖而走:臭名才是!
到了鄯善,繁兮着人找来郎中,却无人识得毒物,也无法用药逼出,只开了些土方子,先把毒性稳住。
这倒头一觉,便是十二个时辰,醒来时落日孤烟,红霞似火。
应无心套车备马,打算连夜送人回沙州医治,繁兮去给天城的人送信,双鲤阅历浅薄看不出身份,她却不是个睁眼瞎,那叫焉宁的丫头,可不正是走失的小圣女。至于双鲤,便同去城中抓药,想路上多备着几副,有备无患。
石头院里就只剩下晁晨,去烧来些热水,装在陶碗里端进屋。
本是轻手轻脚,可转头瞅见公羊月好整以暇搁榻上躺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睡,顿时把碗搁得有些不客气,溅了两滴在他脸上。
人呢?公羊月伸手抹了一把。
都出去了。
应话时晁晨也向外走,但不幸被公羊月给拉住:太无趣,你不是读了一肚子书,说两个故事来听听。
你你还是歇着吧。毕竟也是替自己受难,晁晨不愿和他争口舌,一边掰他手指一边劝。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公羊月能一路睡到敦煌,这样好歹路上不会闲得发慌找他麻烦,他是要守那君子规矩暂不动手,但老这么眼前晃悠,贼气人。
就好比肚饿空空时,一只有毒的烧鸭在眼前走来走去。
公羊月不吃那套,想一出是一出,随口道:你不在睡不着,这木枕太硌人。
做人处事,该知耻而愧,不渝廉操,晁晨差点把自个儿呛死,抄着袖子面无表情道,公羊月,你讲点分寸!
公羊月冷下脸,霍然出手,用力钳住他的下巴: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温柔了?嗯?晁晨,别给我揣着文绉绉那套,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