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高兴!
不是激动?不是高兴?
公羊月不再开口,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很是不能理解。难道重铸断剑,解开束缚,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不是晁晨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还是说
公羊月努力压下心中那一点教自己惊慌不安的渴盼,板着脸抄手,从晁晨身边走过,冷冷解释:续剑的金石只有绵竹有。
谁又在乎什么金石!
这一声吼,不仅令公羊月愣怔当场,把晁晨自己也给唬了一跳最在乎的明明就是他自己,过去的每个月,他几乎都要缠着公羊月苦口婆心的敦促,也会为公羊月百般借口的故意拖延而气恼,可眼下,说着不在乎的,竟也是他。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晁晨心里萌生怯意,只觉得一阵恶寒顺着骨头往上爬,恐惧涌来,要将他瓜分蚕食,他不敢也不愿意承认是因为公羊月,那样的想法只要有一丁点冒头,他都会觉得可耻,耻于自己向仇人服软。
不,他不能接受,至少现在还无法接受。
呵,晁晨呵出一口白气,垂头讪笑两声,等再抬头时,眼中已满是理智和大义凛然,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铸剑,杀道长的凶手不找了?圣物不找了?《开阳纪略》不用管?叶子刀还有他幕后的推手也不重要?好,那公羊家呢?你不是说一门忠烈,身怀冤屈吗?亏我还
听到他的解释,公羊月松了口气,却又很是失落。
亏我还一直
晁晨越是露出那种无辜又委屈的眼神,公羊月越是无名火烧,烦躁难安。他伸手,将人一把推开:跟你有什么关系!
晁晨,我再说一遍,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声惊雷在耳,晁晨脸上那万年平和而温柔的笑意终于绷不住,但他还是下意识努力找借口:我明白,我明白的,敌人在暗,手头的线索又太少,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就是就是静候时机,你铸剑想必也是为了麻痹对手
是吗?公羊月不屑地问。
那种轻蔑刺痛晁晨,他真想破口大骂丁桂算什么,我他妈才是撞邪,才会没事帮你说话。但粗话他一向开不了口,即便是情绪激动的眼下,因而也只是嘴角抽动,深深望着眼前人。
两人就这般无言相看,直到公羊月抬腿要走,晁晨心里一个激灵,破天荒扑上去揪着他的衣襟,连说了三个是。
是,是,是!
公羊月没料到他的反应,垂下眼眸,呆呆地盯着那双落在自己胸口的白净的手,不由自主把自己的右手覆上去。
当掌心触碰到手背的沁凉,他清醒过来,狠狠拽开晁晨的胳膊,一字一句道:你还是恨我比较好。
公羊月!
不要试图靠近我这样的人,一旦接近,就没有回头路走
城头的梅花纷扬,落在红衣剑客的眉心,像一滴血般触目惊心。晁晨瞳子一缩,很快避开,话已说到这份上,他毅然转身,拂袖与之背向而走。
两人在城门分开,都没有回头。
直到远去不闻脚步声,公羊月紧握拳头,仰头望着青空,目光深邃:如果你杀不了我,真到了那时,我一定会杀了你。晁晨,你不会成为第二个夏侯真,我绝不再重蹈覆辙,也绝不让任何人成为我的弱点。
回到魏家院子后,晁晨负气,除了一日两餐,皆闭门不出,直到第二天傍晚,门外响起骚动,乔岷打屋檐飞过带下片瓦砸在阶前,双鲤的尖叫飞过好几间屋子,他这才坐不住闻声而动。
起身欲要推门,可急切了些,小腿不甚在条案上撞了个实在,钝痛钻心,晁晨揉搓着青紫的肌肤,手头书册拿不稳,落在鞋面上,他低头一瞧,这才发现一整日,自己不仅没翻页,还拿倒了书。
谁拿来的?
双鲤从石老仆手里接过长剑,急声追问,老仆人却说,东西就挂在门环上,不是他出门倒泔水,还瞧不见,更不要说何人所为,几时所为。
晁晨走下石阶,目光流连在剑鞘上,依稀辨出剑主的身份:季慈?
哦,是那个剑谷的小弟子!双鲤恍然,下意识把剑往外扔,大声嚷嚷,老月不在,他们又想搞什么花样!
乔岷抻手给抓了回来。
利刃出鞘,只见整个剑身上全是干凝的血迹。
谁的血?这这什么意思?双鲤磕磕巴巴地问。
晁晨两指搓弄刃口,将那血渍搓成泥状,摊开给三人瞧看。从血的颜色和凝固的状态看,至少已有两三日之久。
两三日?
双鲤担心公羊月,抬腿往门外冲,乔岷把人拦了回来,推给晁晨,自己飞檐走壁往城中寻:我记得他们在客栈落脚。
乔岷到地方,一问才知,人已好几日未归,连住店钱亦没结。
四人围坐商议,晁晨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季慈和周碧海是那日跟着出城,结果在城外柳坡林跟丢,见到方婧是在那之后。但接下来的三天,他都一心扑在丁桂身上,即使人在城中,也并未过多留意。
如果真是那天在城外出事
难道是鬼剑?乔岷蹙眉。
晁晨低头思忖,未敢应答,更不敢细想,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没底,只预感要出大事
收泔水的人多在晨间卯时至辰时挨家挨户拉,寻常石老仆会在午夜前将大桶从庖屋提拎到偏门前,也就是说,除去因接手了个疑难杂症,而暂且吃住在药堂的崔叹凤,公羊月打外头归来,该是第一个发现此物的人。
如果季慈三人一惨遭不测,能送血剑上门的,只有所谓的鬼剑,那么,如此明显的意图,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鬼剑杀人,早在他们一行来绵竹之前,为何凶手突然之间要调转枪头?
左右思虑皆不得解,四人商议,眼下尚有能力与那凶手一战的,唯有乔岷,则由他出城通知公羊月,晁晨和双鲤留守城中,而石老仆言语相通,熟悉环境,则帮着去药堂喊回崔叹凤,顺道再打听打听季慈、方婧和周碧海的消息。
晁晨和双鲤抱着一丝侥幸,等了又等。
直等到落日坠入远山,星月升起,崔叹凤、石老仆和乔岷先后归来,但唯独不见公羊月。待到夜半子时,双鲤如坐针毡,也顾不得是否添乱,带上布包要亲自出去找人,乔岷和她斗智斗勇几回合,才拿穴将人点晕,再由崔叹凤给背回屋子照料。
三更后,晁晨敦促乔岷歇息,而他则耐心给每盏灯添足灯油,以手支着下巴,坐在正堂继续等。
日出天明,晁晨手臂滑落,整个人磕在桌上赫然惊醒。他睁眼一瞧,眼前却是漆黑一片,惺忪懵懂间,只疑心自己被装在麻袋子里,两手忙是乱抓,抓来攘去却是件外袍,登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