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假扮裴塞约他上鹿头山,对于裴塞,他太清楚不过,对于自己的伪装,很有自信。只要骗到册子,他就可以收工,可是玄之比他想象之中还要老道和警觉,竟差点识破,无路之下,他只能先一步动手。
原来陷在漩涡里的人不是公羊月,一直是他。
公羊月,我真的很高兴和你成为朋友,这一点,我从未后悔过。魏展眉抓着公羊月的袖子,努力想支撑起身体,可几次都背摔在地,最后还是公羊月看不下去,伸手在他后心托了一把,将他托住。
那时我到剑谷不久,发誓要成为裴塞的亲传弟子,发誓这辈子定要娶裴姑娘为妻,所有人都嘲笑我,只有你,我知道只有你,私下看见那些人时,什么都不说,上去就是一拳,我当场就被你深深折服。
魏展眉慢慢松开红袖,用尽全部力气,将手臂向天空甩,甩出三枚讯烟,而挣脱倒地,苦笑着闭上眼睛,轻声道:帮我告诉裴姑娘,对不起,我不能再等了。
快看,是子规啼!季慈喊了一声。
阵雨不知在何时停,众人仰头,只见云散月明的天空中,燃起石榴红般的光芒,那样的烟火六年前也曾燃过,也在绵竹。
晁晨不禁蹙眉,终于明白当年的公羊月望见烟火时,是怎样的心情。
公羊月拄剑在地,还维持着托撑的姿势,但他右手掌上已经空无一物,所有人都保持仰望的姿势,唯有他,视而不见。
晁晨一边拧干衣服上的水,一边朝他走,可靠近后,却又不知如何起那话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后,才抬起手臂朝附近指了指,小心翼翼开口:需需不需要排查周围?也许那个人知道魏坊主他,他会下不了手,所以才调他中途离去,等你中计,再派其他人来善后,对,叶子刀!会不会是叶子刀?我去叫十七
不会,聪明人,该舍会舍。公羊月疲惫地摇头,话是说给晁晨听,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魏展眉再无血色生机的脸。
这一句,该舍就舍,怕是已有所指。
晁晨不禁有些恶寒,这绵竹就像他公羊家的噩梦,在这里送走一个又一个友人。怕他想不开,晁晨躬身,把手伸过去,伸到公羊月眼前
公羊月抬眸,定定地看着他,长出一口气后,把手放了上去,任凭他将自己拽起。其实晁晨无话可讲,但他觉得这时候,实在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摸着鼻头,干瘪瘪地鼓励:噩梦醒来,即是天明。
哄小孩呢?公羊月拍开他的手,眼底却有了笑意。
目光躲闪时,晁晨正好瞧见丁桂的尸体,他快步扑上前去,将人摆正,面色如土地哎了一声,沉默着替人阖上眼睛。再看看周围那些个想上前帮忙,又不知怎帮,想后退回家,又不敢离去的一众耆老,晁晨心里觉得十分懊丧:都怪我,可惜
公羊月走近:你认识他?
事已至此,别说惊喜,惊吓都绰绰有余,也就无所谓隐瞒,晁晨便将经过一五一十说来。
公羊月看着他,良久未语,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你不想杀我了?
等你找到真相再说!晁晨脱口而出,后知后觉窘迫,心里怨他不分场合时辰开玩笑,但嘴上却老实嘀咕,我,我是说我也想知道关于公羊家的真相,再说,你的剑不是还没有锻造好。
如果一辈子都不能重铸了呢?
什么?晁晨顿时急眼,你耍我?我告诉你,杀不杀的无所谓,但是公羊月,我想揍你很久了!
喂,那就别打打杀杀,你自己说的,杀不杀无所谓,君子要言而有信!他挥起拳头,竟真是要动上手,公羊月赶忙偏头甩脑躲避,只是嘴上仍继续打趣,左边,右边,欸,打不着!
咳咳!
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只见裴塞负手而立,脸黑得像煤球,直到季慈一声沙哑的哭喊,他才拂袖,走到方婧身边,和崔叹凤一道,替她疗伤。
他怎么不过来?
双鲤把湿漉漉的伞扔给乔岷,自己跑了过去,看见不远处魏展眉的尸体,只觉得鼻头发酸。这话音不小,以裴塞的耳力想听见,不成问题,但他只是动了动耳朵,沉着一双黑目,却始终没有偏头。
公羊月叹道:若真过来,那他就不是裴塞了。
可毕竟是师徒
正是因为师徒,所以才不愿相见是阴阳两隔,公羊月解释道,何况,他们眼下已不仅仅是师徒,还是剑谷清流与作恶鬼剑。说到底,裴塞有自己的信奉和坚持,他当初怎么憎恶抹黑剑谷的公羊迟,往后就会怎样憎恶杀害玄之的魏展眉,至于悲痛难过否,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剑谷来的不止他一个,梁昆玉提着个鸟笼跟在后,身着青白卦,蓄着一撮山羊胡,高冠上别着根翠玉簪子,精神头十足。遛鸟的老头自以为自己是众人目光之所在,孰料所有人都看向一旁搭手帮忙的女子。
女子眉宇显英气,与裴塞有几分相像。
裴姑娘若有所感,朝他们看来一眼,微微颔首,眼中略有神伤,但很快又投入到应付几家耆老,襄助处理残局的事务中。偶尔目光扫过地上死去的魏展眉,短暂停留后又飞快挪去,自始至终只有惋惜,不见爱情。
双鲤看不下去,嘟囔一声,说是也去帮忙。她背过身去,往前快走,走到一半忽然失声,嚎啕大哭。
原来,真的不是所有的等待,都会有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刹那,公羊月忽然明白,有攻必有受(笑哭
第104章
他们怎么会来?晁晨俶尔发问, 即便是看到子规啼血,也不该来得那么快。
我去城里查剑谷联络点时,又传了一次信, 公羊月答道, 直接传给裴塞, 或者说,替他收信的裴姑娘, 一是为了试探, 二也是为了防止信鸟再被射杀。
那封以方婧名义写的信,无论是剑谷里的谁看到, 最后都会转交到谷雪或者梁昆玉的手上, 所以今夜即便没有晁晨,梁昆玉也会在最后关头出手, 只是他没有想到, 是晁晨拦住了他。
公羊月回头, 对晁晨微微一笑:我很高兴,那时候拉住我的人, 是你。
不说还好, 一说晁晨便觉得可气, 自己当时可是冒着被公羊月打死的危险, 哪里晓得他还有后手,而且自己还说了一堆掏心掏肺的话, 回头想想, 又窘又臊,登时是阴阳怪气讽刺道:高兴什么, 不是还有梁老前辈?
哪比得上你。公羊月小声说。
晁晨那句什么还没脱口,就见公羊月转过身, 忽然展臂一把抱住自己,把下巴搁在肩窝上,平静地呼吸。
紧接着,他身子向前撞来,晁晨脚步一跌,就听见背后有骂声传来,而梁昆玉扔来的石子儿,将好骨碌碌滚到鞋边:小兔崽子,这么久都不回剑谷,心眼怎地这般小?两人分开,那遛鸟的大爷冲公羊月招手,把提着的笼子递过去:来,这是给你的。
我?
被他打扰,公羊月心中很是不快,这会子似有些耍脾气,没去接,只烦过去一眼,不过晁晨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只木鸟笼上停留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