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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06)(1 / 2)

那婢子养在深宫,很有些手段, 很快带着消息归来,把正殿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刘贵人闻言, 忙拉着拓跋香道:公主勿急,陛下是您看着长大的,心中有数,是向着您的!妾常听闻吟诗舞剑乃骚客雅事,只怕今晚的风头全给小侯爷出尽,明日这盛乐城就会传出佳话连篇。

说着,她又转头去训斥最先喊话的宫女:这不是好事儿么,你这大喘气要吓死人,自己去领罚,别在这儿碍眼!

拓跋香并没有安稳坐下,而是抓着那女官道:吟的什么诗?

这那女官看了自己主子一眼,待得首肯后,方才细细回想。她虽读过两天书,会写几个大字,但却并非长于诗书,乍听得一耳朵,也没放在心上,此刻早忘了个七八,好像是什么白马,金笼头,游侠儿

是《白马篇》!

拓跋香手一抖,脸上血色顿失,不由扶着架子大口喘息。故人的面庞次第在眼前浮现,好像瞬间将她带回二十四年前的无定河,带回那个一辈子也无法释怀的长夜。

绝不能,绝不能让公羊月当着众臣的面,吟完那首诗!

她心有余悸,手下意识按向腰间,要去拔出那柄随身的弯刀,但袖下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长风漏过指缝,根本握不住。

公主?公主!

拓跋香在呼唤声中,用力推开那双递过来搀扶的手,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奔入夜色,往正殿去,而留在原处的刘贵人则一脸莫名。

时间回到申时一刻。

公羊月离开公主府后,晁晨回房,收拾近日借阅的书册,奔忙之中将裹卷随身衣物的包裹扫在地上,正好翻出那张画着模具花纹的皮卷和占风铎。

晁晨停步回头,把手头的书卷放下,正准备俯身去捡,门外传来敲门声,仆从隔门禀报,说是府外有人请见。他以为来人是要见公羊月,见不着才找上自己,便越过地上的东西先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燕凤的掾属常安。

常安是来道谢的,燕才已返回行台,处理政事,他不日也将离去,说村里老人包括冯公和五安叔在内,想请大家伙吃个热闹饭,便托他来说,这门前一问才知道,定襄公主和公羊月都赴了宫宴,只能找到晁晨亲口交代,才肯放心。

晁晨看他走得急,额上都是汗,应下后没急着送客,而是迎他进屋喝杯茶歇口气。

几声谈话打岔,地上落着的东西便给忘记,常安一脚跨过去要踩上时,晁晨这才瞧清,忙喊停:且慢!而后,将包裹草草拾来,扔在案上,转头去煮茶。

常安发了几句牢骚后觉得不太妥,憋着没话说,可干坐着等又不大好意思,浑身别扭,便用手去拨了拨那风铎,随口道:若非公主殿下嘱托,我与燕兄也不会离队去贺兰山,这相识一路也就无从谈起,或许小侯爷也就无缘母子相认,世间缘分,倒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

这倒是。晁晨将茶碗递给他,很是赞同。

这真是小侯爷亲自打的?常安将占风铎提在手,左看右看,许是为那身份所累,嘴里溢美之词不停,就差夸破大天,夸到最后他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便岔开道,这金铎精致无比,可比起燕兄买的那只木铎,我眼下并不喜欢。

晁晨调侃道:常言道:文事奋木铎,武事奋金铎,你不喜它,莫不是因为战事将起?

不不不,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常安摆手,忙解释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打仗要死好多人的,若我再厉害些便好了,也许就能想法子阻止生灵涂炭,可是我这么没用他三言两语又陷入了悲观的情绪之中。

晁晨看不下去,拿起那只占风铎摇了摇:我且问你,铎最初用于何事?

警众。

不错,铎乃响器,用于警示他人,晁晨面露温柔,放缓语气,娓娓道来,达观,不必妄自菲薄,你志向之宏伟高远,世间能做到的寥寥无几,不必觉得无法阻止就迁怒自身,你一个人办不到,但千千万万的人共同努力,总有一日能守得功成。而眼下,不妨从你能做的点滴出发,他摇了摇铎,笑道,譬如做个警众者,将你的宏愿于思想中传播。燕才说你身负才学,何不著书立说?起码也好过东想西想。

常安不自觉牵起笑容,随口道:晁先生,你可真会安慰人,照你这么说,每个爱好风铎的人,不都是警众者喽?

本是无心之话,却叫晁晨灵光一闪

公羊启便是极爱风铎之人,那他留下的东西,会不会亦有警示的深意。晁晨顾不得喝茶,将那皮卷翻出,在案上展开。

贺兰山,无定河,昭君墓,漠北战。

武帝时,常拒匈奴于贺兰山外,不仅收归故土,且还将大片山脉草原纳入国之疆域,此乃昔日荣光;而无定河,位于关陇与塞上交界,过去常有战事,此意指捐躯赴国,视死如归;至于昭君出塞,身在草原,而心在长安,数次上书而不得归,只能死后青冢南望汉关,也许,这也正是当年公羊启的处境;至于漠北一战,李广自刎,身死难封,不正是怀才不遇,有苦说不出?

晁晨背靠桌案,两指按在眉心,那些推论太过于隐晦,以至于教他觉得沉重又悲凉。常安看他脸色不好,放下捧在手中的杯子,起身探问:晁先生,可有不适?

无妨。晁晨摆头,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

常安只顾着拿衣袖拭去冷汗涔涔,并没有深想:多亏是你,若是小侯爷,我可不敢这般说话。你不知道,来云中的一路上我可怕死他了。

公羊月有这么可怕?自从来到公主府,身边的人都小侯爷,小侯爷的喊,晁晨还有些不习惯。

他的眼中含有锋芒,身如宝剑说的便是这样。常安将眉头压得很紧,兜着袖子有些战战兢兢,瞧晁晨愣神,他心里像火烧似的发急,左右坐立不安:你别不信。

我信。

那你别同他说。常安苦着脸,不然到时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

晁晨越听越觉夸张,赶紧给他看茶,将话头带过,就怕他丧气地悲从中来,再挤两滴眼泪,若叫旁人看见,还以为他将人怎么着了。

对了,还有一事。

常安小啜一口,忽道:前些日子的流言我有听说,小侯爷未经官场,不知其中复杂,念在同路之谊,有句话还劳烦晁先生转达。

哦?晁晨紧握画卷,稍稍收回三分心神,洗耳恭听。

瞧着越是不危险之人,往往越是危险。常安以一种森然的口气道,我跟随燕大人身侧,常聆听他的教导,故而有一分不算忠告的忠告。在这偌大的盛乐城中,得罪谁都不可怕,因为人人都是权力制衡的棋子,只要还有用,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得罪了大王,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哗啦

晁晨失手,把图纸落在地上,在参悟公羊启刻在风铎上的图画含义后,他为常安一句话而心乱如麻

今日夜宴,会不会有人借机发难?会不会有人当殿以此刁难?瞧公羊月出发前那不耐烦的模样,会不会连些套话都不屑说,更不愿应付人?

他是常安口中的利剑,没有剑鞘,就绝不会轻易收敛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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