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算是坦诚, 但落在单悲风眼里, 挤眉弄眼又迂回辗转地打哑谜,着实教人不悦:呵, 说了半天,不就是开阳么?
这一声哂笑落下, 不啻于炸了锅,公羊月和晁晨难以置信望着他,便是李舟阳也蹙眉跟声,大为不解: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在查。
单悲风将古锭刀平摊在腿上,慢慢推刀出鞘,伸手抚摸过刀身,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刀谷啊刀谷哼,几位有所不知,在我入六星做杀将前,曾经也是刀谷弟子,宁永思是我的师姐,那位为人敬仰的末代谷主宁不归,是我师父。
你还真是身份众多。李舟阳哭笑不得,至于几个小辈,已然惊得说不出话,万不曾想这一场追杀,竟演变成揭老底大会。
单悲风给晁晨递去一个眼神:你把手里的卷宗给他俩看,上面是不是有一枚水纹章。双鲤扒着公羊月的腰,努力抻长脖子觑看,却无奈被挤了出去,崔叹凤在一旁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她登时把手抄在斗篷里,悻悻撤开。
柴笑支腿绊了她一跤,咧着嘴道:知道越多,命活不长。
见晁晨听令照做,单悲风这才慢悠悠续道:与之相对的是火纹,火意为破障,所以预示成功,而这个则是任务失败的意思。
公羊月疑惑:萧九原若不是因此而死,那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我只能肯定,不是千秋殿杀手所为,单悲风碎发落下,遮住半侧的脸,仅露出的那只眼睛眼尾上挑,挑衅十足,你想知道他死因为何还不简单,把坟挖开,开棺验尸即可。
妍娘在旁打了个哆嗦,手捧肚子,避讳开去。
晁晨暂且避过萧九原相关,问出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开阳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要说到我的身世,找到《开阳纪略》是我父遗言,他说到此处,垂眸看刀,低笑三声。刀面寒光照在他高高的颧骨上,映照眼窝,泛出瘆人的惨白色,随之而来的语调急转,显得更为诡吊,至于我父,不是别人,正是宁不归。
他不是你师双鲤快嘴,被柴笑一把堵上。
你是宁不归的儿子?李舟阳替她把话说完。单悲风今日说出的每个字,放到江湖上,都足可掀起惊涛骇浪,一个是肮脏的杀手组织,一个是北武林的正道名流,任谁也想不到,还有如此姻亲,江湖上都道风流刀主宁不归膝下无儿无女,是个铁骨铮铮却孤寡一生的英雄,怎会料想,还有艳俗谈。
这等足可风靡坊间的谈资,是偶尔听来偶尔新鲜,听得多不仅失了味儿,还教人愈发麻木。李舟阳打趣着:你现在即便说是女子身,我也信
单悲风面无表情道:不巧,让你失望了。
李舟阳不讨没趣,做了个托请的手势,叫他随意
单悲风怅望长天,口述起陈年旧事:我娘曾是蜃影组中的一员,因为出类拔萃,被殿主相为徒弟,主要负责清理门户,你们都晓得,人性使然,人往高处走,总有那么些个沾沾自喜,便狂悖逾矩,想要挑战权威。但这样的人并不是月月有,所以她仗着身份,偶尔也接两个任务,赚点胭脂水粉钱。
在她的杀手生涯中,一共经历了两次失败。
千秋殿既然干的掮客生意,也就没有所谓铁血的惩戒,完不成任务的杀手死了也罢,若侥幸逃回,情节不严重且金主不追究者并不会被处死,当然,若是被捉后供出不该供的秘密,那生死可就由不得人。
但单雨两次任务遭遇的情况,都与寻常不同。
她的第一次失手,是刺杀宁不归。
单悲风追忆的语气不参杂或喜或悲的情感,但称呼显然已暴露情绪,他对亦师亦父的宁不归自始至终抱有一种独特的感情,以至于不论如何称呼,都觉得别扭,甚至仅有的两次我父,都颤如抖筛。
那时,宁不归小有名气,为了得手,她跟踪了整两个月,未曾想到的是竟阴差阳错爱上了这个一身家国情怀的男人。是不是越得不到,就会越向往?单悲风将手插进枯草地中,狠抓来一把,在手中反复搓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于是她铤而走险放走宁不归,且反水诛杀同去的搭档,最后设计,装成渔家女舍身相救,色|诱宁不归与他春风一度。
他用了色|诱一词,描述着实有些不堪,听得几人既尴尬,又憾然。
至今没怎么发言的崔叹凤,忽地出声喟叹:这样的结合,并非喜事。对令尊来说,不过是以身相许;对令堂来讲,不过是为摆脱肮脏,洗去浊流是吗?
怎么不说得再露骨些?单悲风抬眸看他,眼中泛起一丝兴趣。
崔叹凤本就是风流之人,自懂那些个风流债,只是碍于面子,不肯直言:若多说,怕是殿主的刀,不会放过我。有的人心胸狭隘,允许自己埋怨抱怨,却不许他人说三道四,他可拿不准单悲风是不是其中一员。
殿主徒弟可不少,且不说能不能活到继承衣钵,就算能,也不过是见不得光的蟑螂,谁都能唾弃一嘴,和受人尊崇的谷主夫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殿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单悲风续道:后来,她得知自己身怀有孕,惊喜交加中,风雨无阻归家,只盼着能将这喜讯同宁不归分享,然而也是这一天,宁不归不告而别。她是战场上侥幸捡得一命的孤儿,从小深受非人训练,濒死感瞬间临头,自卑和自负霍然放大,她猜忌、怀疑、恐惧宁不归发现她的身份,因而才抛妻弃子。
双鲤接话:实际上没有,是么?
是,赵国石虎有意招降,为其所用,刀谷中人临危,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他不得不离去。当然,这里头或许也与开阳有关,但我无法确认,毕竟已过去那么多年。
单悲风所知过往,一半来自单雨的回忆,一半来自宁不归的自述,他情愿自己同那不负责任的夫妻俩一样,只看到一面,然后将积压在心中的情绪悉数砸出去,也不必因为面面俱到而担着双倍的痛苦。
其实爹他,从没有怀疑过娘。他不由地叹息。
晁晨试探道:那后来
后来?我娘生下我,终是没瞒过去,被蜃影组捉回千秋殿,她以为等待她的是无尽的责罚,和炼狱般痛苦的后半生,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殿主没有要她的命,反而格外开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去杀一个人。单悲风耸肩,唇角往外瘪,只要她得手,她就能永远离开千秋殿。
双鲤心跳如擂鼓,觉得自己已经猜到结果:不会是去杀你宁不归老前辈吧?
单悲风无声一笑,公羊月斗嘴般嘲讽道:听话要把握前因后果,方才不是说了么,一生统共失手两次,若是成功,人早便离开千秋殿,又怎会成为下一任殿主?这一次,该是密卷上记载的刺杀,我说得可对,单大殿主?
保不准用墨团涂去名字的就是单雨本人。
不错,单悲风颔首,不妨猜猜,为何会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