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自己不是睁着眼睛的么?公羊月看他手探过来,赶紧闭目,放松手脚,屏住呼吸。晁晨没摸到鼻息,慌了神,连颈脉也忘记探,满脑子都是悔恨,悔恨自己拖累,悔恨不该去那东湖,甚至悔恨,自己没有早点回应他的心意。
晁晨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公羊月,你醒醒,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这家伙是被常达观附体了吗?今儿个说话如此丧气,自己可还没弱到如此便要丧于非命。公羊月被他晃得两眼翻白,捂着耳朵说:喂,很吵。
你还活着?晁晨捧着他的脸。
哼,我这么容易死?看他着急,公羊月心情好得不能再好,鬼主意是一个接一个来,忽又道:要证明么?
晁晨懵怔,傻傻地问:怎么证明?
你离近些。公羊月唇角一挑,等人凑上前,一把攫住他的胳膊,后背发力向前一撑,仰头吻上他的唇瓣。
晁晨失态地踹了他一脚,公羊月躺倒,伤口裂开。
听见嘶声抽气,晁晨轻咳,别过脸道:你,你不是没事?
公羊月想冲着他脑门来一拳,可看他脸红局促,又心软舍不得,最后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没好气道:我是没死,但不代表没受伤,晁晨,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重,为了背你我才会失了体力,让他逃走。
晁晨没吭声。
说笑呢,这么较真!多亏了你那一箭,不然蚁多咬死象,确实棘手。公羊月起身,回手带了他一把,隐约瞧见他脸上有东西,便用指腹蹭了蹭。晁晨下意识要躲,他便用力钳住,替他擦去血污。
鼻息落在指节上,手上的动作一停,指腹慢慢落到下巴,公羊月轻轻一摁,不自觉将嘴唇凑上前。
将要贴上的瞬间,只见晁晨脸红发紫,公羊月偏头错开,将他拉入自己怀中,紧紧箍住,方才没擒住人的那点阴云彻底散去,只剩欣然:不是叫你在树上等我吗?就不怕救不到我,反而丢了性命?
我不希望你有事。晁晨垂下眼眸,鼓起勇气,复又抬起,言之凿凿:公羊月,我,我不想失去你!
公羊月望着他,眼波流转,良久后回答道:于我亦然。
曾经,公羊月以为粉碎纠缠自己的噩梦,会是自己今后行走江湖的第一目标,所以他成名后第一件事,便是追杀苗定武,也会在有任何一点相关的蛛丝马迹时,毫不犹豫拔剑冲上去,可他现在却生出惊惶,更有些后怕,他的生命里有了更重要的事和更重要的人,再没有什么比得上晁晨和他的安危。
噩梦散去,不再困囿心结,或许这正代表一切都在变好,有足够的力量和信心去战胜黑暗。
此地不宜久留,公羊月叫上晁晨,先离此地,继续去追乔岭。
晁晨忽地叫住他,扬起缚在手腕上的半截红绳,伸手摸向公羊月的腕骨,抓住另一截,就着断处打了个结系上,那结和断剑上绑缚的那枚一样,即便百般嫌弃,但公羊月却始终没有拆开,丑是丑了点,但谁叫他喜欢。
乔岭一口气跑至上游渡头,细雪铺落的圆木上留着一串整齐的脚印,粼粼水波前,一人负手而立,穿着鲜卑独有的羊皮袄衣。
东西在这里。
很快,这一切便会彻底结束,他将摆脱阴霾,重新开始新生活,激动之下,以至于声线都在抖动。
那人转过身,双手接来扶余玉,仔细观摩一遍后,小心收进袖子中,郑重道:王上必会如君之约。
这时,接应的人霍然抬眸,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乔岭捅了过去。
从没有哪一刻,乔岭这般庆幸乔岷所学亦乃自己所学,即便中刀,快哉剑亦非浪得虚名,他迅速拔剑反击,将人杀退至水边。
冷光乍起,钝器入肉。
扑哧
然而,利器却并非是自己手中的长剑,乔岭低头,看着染血的刀子穿出,支在胸前。白衣人毫不留情地收刀,乔岭口吐鲜血,面朝雪地栽下去,口中含糊:你们,不,不是拓跋珪的
玉在这里。
接应的人双手托呈,将拿到的扶余玉交付,白衣人深吸一口气,抖着手下刺,再追一刀,彻底断了乔岭的生机:要怪,便怪生于乱世,人人皆不得已。说完,白衣人并没有接物,而是摆手把下属遣退:去,玉雕师已候着,做个假的,给拓跋珪送过去。情分要承,东西我们也要。
乔岭气未咽,听着那声音甚为耳熟,努力想转过脸来,可手脚却始终用不上劲儿,连一抔雪也握不住。
白衣人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拄刀半跪,眸中满是忧伤:抱歉,即便我不动手,拓跋珪也不会安心同你交易,只会顺手推给百济。让辽东四郡重新陷入混战,才能有机可乘,这便是帝王心术,而我,不过是和他做了同样的选择。
乔岭努力张口,血顺着嘴角留下,在雪地上绽放如花。白衣人伸手,替他阖上双眼:安息吧。
第157章
安息吧。
人死前, 总是能听见许多声音,似是故人纷至沓来,一人一句, 留于耳边。乔岭闭上眼, 在彻底堕入黑暗前, 分不清梦境现实
是大哥和乔夫人。
娘,为什么要让岭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就是因为危险, 所以才让他去做, 以后诸如此般,全由他代劳!
不行, 我是兄长, 我该顶上。娘,不管你承不承认, 他都是我弟弟, 你可以恨, 但我做不到!
是崔叹凤。
乔少侠,吃鱼不能急, 卡刺很麻烦!算了, 在我这儿也不算麻烦, 你们尽管胡闹, 我兜着,只要不是咽气, 都能给你们治回来。
是公羊月。
就这么说定, 改日有期,便去丸都山城打秋风, 你这个卫长可要好好招待,等什么时候你不想再鞍前马后干, 就到蜀南来,不差你这副碗筷!
是双鲤。
信女双鲤,在此许愿,愿树灵庇佑,我五人永不分开!
最后,是自己拼了命想去救,拼了命想要挽回,可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人。
你叫乔岭?那,我可以唤你岭吗?
那人策马,乘长风送他出居拔城,亲手为他系上披风,祝君如愿得返。
此去中原,无论成败,请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公羊月并不是第一个叫他乔岭的人,第一个,是百济的阿莘王。
那一年,他出外替乔岷办事时,有人往他的门缝里塞了张字条,等他脱困平安后回头,才发现示警之人已代他身故,那人在大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身份,唯一留下的东西,是手头紧攥着的半截没烧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几个字,正是《黄鸟歌》中的一句。
那个人不是为了救乔岷,而是为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