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舞需舞于水波间,而毛沧沧生于大山,天生畏水,为了克服此难,她不分寒暑,甘于磨练一遍又一遍。
梅弄文也是从雍闲的口述中获知前尘事,本是粗略追忆,但他天生文思卓睿,话到嘴边很是丰满,说得动情动人。
时妙曳听到这里,两指按捏鬓角,不迭面露悲伤,而在场其他人更多则是关心毛兴和他带去江南的玉佛的下落与后续,以王泓为首,生起大胆的念头,忙出声猜测:难道,毛兴手里的那尊佛像
梅弄文愤然挣脱钳制,向前疾奔,一脚踹向那落在地上的金字牌匾,指天对地,又哭又笑,大声喝骂
玉家,根本不姓玉!
玉家由玉发家,因此冠以玉姓,实际上真实名姓并不可考。当毛兴带着江南从未出采过的翡翠玉佛前往建康倒卖时,路过广陵,向如今的玉家主讨要了一碗水。
就这一碗水,夺了他的命。
因歇脚时不慎露财,被人觊觎,贼子半夜入室直接割喉,未免被人发现,抢了东西后还将尸首剁碎扔到山中喂虎。
世上谁知毛兴,只有一个以献上玉佛讨得皇帝欢心,后换取声名,向滇南开采翠玉发家致富的玉振山庄。
这偌大的建康里,毛沧沧再也寻不到父亲。
后滇南大变,雍闲的母亲参与第二次天都之乱,死于南武林围攻哀牢山云河神殿的混战之中。在当代巫咸大祭司陨落大磨岩,白星回的父亲白少缺继任新教主后,雍部遭到清洗,雍闲待不下去,寻向深山,得知父妹皆远赴江南后,决心前去建康寻找。
说来也巧,路过玉振山庄那年,庄中也正办寿宴。
那日雍闲给一指路的老农宰客,便以滇南的奇虫怪物威吓,要他把诈来的钱财吐出来,这一幕恰好被大公子玉关撞见,觉得新奇,便同他套问,在得知雍闲来江南寻亲后,与他作了个约定,以玉家的势力寻人,同时要他拿出趣物作为寿礼献宝,压一压家中老二的风头。
雍闲离家时带了一只应声虫,便将此物交付于玉关,哪曾想这谦谦君子不过道貌岸然,趁酒醉,把虫子下在水中,半胁迫半欺骗,哄得雍闲吞进肚里去,只为了试一试那虫子是否真乃妙物。
起初,雍闲愤慨,可一想到自己人生地不熟,寻人无门路便隐忍下去,加诸玉关好言哄骗口称无心,又许以高价,便认栽帮他这一回,待寿宴结束,再将那虫子逼出来。
万万没想到,玉庄主这些年午夜梦回,常见毛兴索命追魂,心中本就戚戚不安,宁州来人都是能避则避,哪曾想,自家儿子竟然还带了个回来,恰巧又是寻父,玉庄主如临大敌,逗趣没成,玉关反惹上一顿当庭臭骂。
落了面子,玉关把罪过都归咎在雍闲头上,看这个黑脸少年是怎么瞧怎么看不惯,迁怒不说,还恶言相向。
九黎九部出身的,哪个不是血性汉子,雍闲吃不下他的气,拿了该拿的钱物便走,玉关却想反悔,竟带人追杀出来。这一追追到建康城外的前湖,雍闲初来中原,不通人情,不谙世事,给打得个落花流水,幸亏得画鹢上习舞的沧沧搭救,才捡回一条命。
为了保住雍闲,沧沧不得不与玉关照面,间接导致这人面兽心的家伙看对眼,将其当作普通舞女。
在沧沧数次严词拒绝后,玉关动了歪念,趁夜将人劫走。
沧沧被囚在山庄密室,受尽折磨侮辱,老大的夫人闻得哭声,在给夫君送糕点时撞破机关发现了她,良心未泯,怜其可怜,准备偷偷送其离去,不想却被老庄主给逮了个正照。玉老爹想做好人,又想保儿子名声,免得他因此被建康的公子哥儿瞧不起,于是便装好人,答应送走的同时又悄悄想后手将人秘密处置。
本以为是生机,谁又知乃死路一条。
家人团圆是沧沧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然而,挂在脖子上的翡翠坠子却如何也找不见,明知时机不对,但她却疯了一般,一块草皮接一块草皮地扒,终于在玉家主的脚边重拾。
但噩梦就此开始。
玉家主认出了那块玉料,他惊恐之极,怕事情败露引来欺君之祸,怀疑沧沧是为寻仇,便将其带走,逼问时折磨致死,扔进河中伪装溺水而亡,甚至把无意晓得实情,三番五次相救的大少夫人也一并弄死,扔进院中莲池。
整个过程被玉庄主一直批评为不争气的二儿子看在眼里。
第184章
尸体在湖中泡了数日, 发胀肿大,别说面容无法辨认,几乎连个人也称不上, 只手中还死死捏着那枚玉坠子。老阿婆前去认尸时, 雍闲才知道那是他的亲妹子。
建康的水米养白了姑娘, 加诸父妹离家时他尚且年幼,记忆自是模糊。
沉溺于悲痛中的雍闲决心报仇, 但他不知凶手为谁, 恰逢时妙曳听闻噩耗赶至,负气的雍闲认为即便这二当家与杀人无关, 但沧沧失踪如此久, 朱雀楼却没什么大动静,只怕也是薄凉之徒, 便带着老阿婆避入荒野。
这一躲, 无意间撞入江都的一座山中石窟里, 这云窟之中曾有人居住,尽头处留着两柄剑, 壁上刻着万古婵娟四字, 乃为埋剑之处。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到自己为玉家追杀又身负血仇却无能为力, 雍闲便沉下心来,修习婵娟剑, 为了打听消息, 时常化妆成傻子去城中送菜,送货, 拉泔水。怕给人认出,就把脸毁去, 又怕路人误入此间发现云窟,于是就装鬼吓人,流言越传越离谱,渐渐便兴起云窟鬼的称号。
至于那些恶事,说来也可笑,全是玉关那伪君子所作,屎盆子却都扣在云窟鬼的头上。
梅弄文谑笑一声,声呼凄厉:他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真相。那一天,玉廉为与同窗炫耀,偷偷偷出陛下所赐列国图,那图上有一个沾血的印子,旁人只以为是某鉴赏大家的印鉴,只有他看了出来,那是染着鲜血的玉坠拓印。玉庄主在施暴时一定没有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晁晨轻声问:所以,他杀了玉廉,剥下他的皮?
那家伙难道不该死么?梅弄文脸上现出难得的冷漠,他因为清谈输给在下,气急败坏动手杀人,雍闲若是不杀他,死的就是我,我并不认为他做错了。他将我带到云窟,告诉我往事与真相,那副人皮图就是我替他画的。
至于那汗巾梅弄文目光一沉,痛快地低笑道,便作报恩罢。反正我也打算北上,此生再不归来,就当帮他一回,给他脱罪用。
我,不怕污名累身,只怕这辈子岌岌无名。
本是无奈叹息,但从这落拓书生嘴里说出,伴着那铮铮目光,显得颇有些傲骨,梅弄文疲惫地笑了笑,只挥手道: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他足下虚浮打摆子,陈韶探手去扶,却被蛮横推开,待梅弄文回过神来时,似有些后悔,低头不敢直视。
陈韶问:为何要走?
梅弄文摇头不语。
陈韶追问:如果是因为那帮他无意识扫了一眼王泓,后者不大情愿地躲开,背地自是里威风凛凛,可当面受指摘仍觉得面皮子臊得慌。
不是!梅弄文失了耐心,连带着方才那一丝隐忍也消磨殆尽,他冷笑盯着自己曾经的老师,以一种极为怨毒的语气自问自答道:你真的想知道?好,我告诉你!我恨这里,我恨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