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昂却不愿再争,一笑泯之: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般的臆想,只是因为还未遇到,无法抉择的时刻。
这时,有船只靠来,船头竖着箜篌徽记,是那日芦苇海撞船后,与公输府中人一同前往另外一处方镇游说的帝师阁弟子。
难得的是,刘子阔也在其中。
双鲤姑奶奶,你这你这样子就像刚从水草堆中爬出来的女鬼那算术一绝的书生可见耿直,嘴巴甜不起来。
双鲤羞愤难耐,想跳起来揪他耳朵,却又碍于师昂在旁,最后只悄悄往他小腿踢了一脚,埋汰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姑奶奶,要叫我沈姑算了,你还是唤我双鲤吧,晋阳的事可不许到处乱说!
碍于余威,那大男人点头如捣蒜。
双鲤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又小心翼翼朝师昂瞟去一眼,趁势把人引到一边,改口追问:你不是跟公输氏的人走了么?那日还没来得及细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怎会和他们同路?
刘子阔便如实道来:离开晋阳后,我便如约去了雀儿山,不过左右等不到你,便想出山打听看看,后来路遇不平,全靠公输府的人仗义出手,他们听说我精于算术,便邀我一同去钻研攻城器械,这些年,我一直住在吴郡一带。
看他好端端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样子,双鲤总算放心,抬肘在他胳膊上撞了一把:你也算学以致用。还有呢?
还有的你不都晓得了,公输府家主公输沁通过祖传《天枢谱》营造出一种新式城防工事,但不确定效果如何,你知道的,自王恭起兵以来,各地军阀割据,局势甚是微妙,选谁合作尝试,都可能惹得一身荤腥,家主无法决断下,所以才遣人往帝师阁通通气。刘子阔说话绵软,竟显出几分委屈,听说你们要游说方镇,这不,我们也自荐奔赴,不过在往弘农的路上听说郡地已失,不得不赶了回来,没想到正好遇见你们。
说完,不等双鲤接话,刘子阔已快步走至师昂的跟前,拱手一抱拳:区区先行一步是为传话,秦军连破数城,士气高涨,势如破竹,现正由姚崇领军,直奔洛阳而去!
还请师阁主想法子,救救洛阳的百姓!
长安,明光宫。
为迎神奉神而造的宫殿,殿中灯火长明,如永无极夜的仙境丹丘,殿上寒鸦别枝,疏影萧瑟。白衣人立于屋脊之上,将长刀挽花挎回腰间,一边扭动护腕,一边道:重新回到这里,什么感觉?
初桐看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脸色冷峻:如果鸠占鹊巢的人都死去,就更好了。
鸠占鹊巢,不过是讽刺他姓姚的占了苻家人的江山。
白衣人呵出一口冷气:你可真敢说。
初桐反道:你不也敢用。
一瞬缄默后,白衣人沉声开口:当不起用,合作而已。对你们来说,这世上能供驱策的,也只有那一位。他曾贪婪地想过将芥子尘网收归麾下,但强按头不饮水,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互成利益来得方便,于是他释然,只是有一点傲气不肯消,苻坚究竟有哪般好,值得你们如今仍为过去拼命?
初桐脾气亦怪,不想解释,只乜斜一眼,干瘪瘪道:你不懂,所以我才说你可悲。
可悲吗?这倒是实话。白衣人借地势放眼长安九市,最后落在烧塌的倾波轩阁楼上,自嘲一笑。话虽有些让人难堪,但他更多的是对芥子中人的欣赏:刺杀我已摆平,这件事上我不会干预,不过,你们可不要再留尾巴,也不要耽误正事。
初桐昂起下巴: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失手。
白衣人耸肩,笑他们的执念与执着,随口道:钱家有一点做得对,如果当初你们费尽心机想要救走的人死在长安,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你们也就不必为此掣肘,更不会被我拿住七寸。
初桐眼底涌出哀色:谁能算得到呢?
长安公府扼守商道良久,他们若有心掩护,往山中茶马古道一逃,生之希望颇大,但墙倒众人推,不仅没能借力送走贵人,甚至因为商人的无情反水,导致时机贻误,最后靠天枢殿自毁,才挣出一点弥留之机。
对于芥子来说,他们永远失去了曾经的领袖,那位端坐明堂,掌机密要件的羽将宗平陆。
活下来的人发誓与钱氏不死不休,甚至留下了当年极力搜集的所有钱家的机密,并且散布出去,可以说姚苌建国后,长安公府举步维艰,大半缘由于此。
鹬蚌相争,还有渔翁在后。
也正因为这些机密,后来芥子亦被身旁的白衣人顺藤摸瓜,打入内部,半是胁迫,半是制约。
是啊,谁又能算得到呢?白衣人重复他的话,嘴上笑意渐深,展袖高呼道,既然是老天决定的,就把一切都交给老天爷吧!
来吧!收网的时候到了!
白衣人拔出神术刀向前一指,极烈的狂风中,初桐仓惶回头,恍惚中依稀见当年秦天王苻坚的风采。
可惜,只有形没有神。
眼前这个人很孤独,再厉害,也只是孤军作战,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理解,当初的六星将盛极一时,情谊牢靠,是怎样的铁桶一圈!
作者有话要说:
两条线就快并线了,你们很快就知道为啥这一卷要双线叙事了
第199章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暴雪从天水郡一路袭来, 直抵长安,晁晨披着厚重的大氅,站在二层客栈前门的灯笼下, 不停搓手呵气。公羊月拎着酒壶从大堂走出来, 偏头瞥了一眼, 将系绳连同瓷壶抛给紧随其后的沈爰,而后不由分说捉过晁晨冻得通红的手, 掖进自己的袖子里。
晁晨冰冷的指尖往里探了探, 触到滚烫的肌肤,公羊月遇冷, 不自觉缩了一把。
公羊月垂眸看去, 目色考究,晁晨急忙躲开, 把脸别向他处, 嘴角已是难掩的笑意。很快, 沈爰靠了上来,小声问:往哪里走?
阶前两人都敛住笑容, 面色沉沉。
除了倾波轩, 可还记得去过甚么地方?
不记得。
沈爰摇头, 面色苦如黄连, 低头不停搓弄衣角。晁晨叹息一声,反倒安慰她:你凭直觉指一处吧。
那唱散乐百戏的班子是半月前来的, 东西市都有停留, 八卦镜既未落在倾波轩,那么偌大长安, 便不大好寻,只能让沈爰认认路, 瞎猫碰那死耗子。沈爰听话,果真选了一处往日没走过的,这一走,无巧不成书,将好走到闾里里头那间最大最气派的钱氏府邸。
钱府门前有人生事,公羊月定睛一看,可不是那日灞水边上死人堆里偷钱的男人。
附近有三两围观,正小声谈论,这人围追堵截,胡搅蛮缠已有好些日子,钱家没给乱棍打出,已是颇给面子。
晁晨拱手直言:借问兄台,这人与钱家有何冲突?
嘴快的急着接话:倾波轩那场大火晓得不,听说他兄弟死在了里头,吵着要把人骨灰带回故乡,俺可跟你们说,白瞎的兄弟,那可是摇钱树,呵,这年头死了老娘胡诌个理由找来闹事的也不是没有过!
行人已见惯不惯,看了两眼后,便悄然离去,只留下公羊月与晁晨,见那人扒着立柱絮叨不止
他真的是我朋友,他姓林,林家村出来的,叫林初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