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去死!
苗定武腮帮子咬紧,从牙缝里挤出碎念,血飞溅到脸上,他不擦不抹,反倒用舌尖舔舐那温热,露出狰狞又癫狂的神情。
双鲤脑中嗡然,一片空白,手指不由自主向后摸索那道门,没摸住,无力垂落,视线刹那模糊,意识开始涣散,像一个人走在无边无尽,茫茫天地间。
她绝望地想
我别的不行,运气可是上佳,当年裴子常的毒药都毒不到,瀚海沙塔的机关埋不死,怎么会死在这寂寂青山中,要死也是死在醉生梦死的水榭歌台,死在梦寐以求的帝师阁,不,不会死,不能死,我还要攒钱,还要包下整个芦苇海,整个有琼京,去看明年的云门祭祀!
云门祭祀
她扯动嘴角,恢复了一丝知觉,眼睛里又迸发一丝明光。转念又一想,看在自己这般舍命的份上,师昂好歹留我在小楼连苑歇个脚啊,可别将我扫地出门,祭祀时,最好能托师旻或者别的弟子,在太微祭坛前占个最好的位置,如果老月和晁晨赶回来,也给他们占一个。
真好,那样多年的夙愿,就完成一半喽。
心绪牵引,她含泪大笑,嘴里喃喃自语:没想到哈有生之年,我还能救救帝师阁的阁主,嘻嘻,阁主一定,一定要同老月讲,他肯定肯定做梦都想不到看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嘲笑我白日做梦
苗定武被她笑得心尖发颤,明明躺在脏乱不堪的血泊中,却这般耀眼,以至于与之对视时,从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照见自己的鄙陋。
趁他手头落刀顿,双鲤一口气攥在胸腔,竟生神力,奋力坐起,脑头往他脑门一顶,向左一滚,躲了过去,捂着肚子踉跄爬起。
窟窿太多,堵都堵不过来,双鲤忍不住发笑。
苗定武回过神,以为她要跑,跟着追:现下才想着逃,是不是太迟了些?可他话音未绝,却被当众打脸
那丫头根本不是想要脱身,而是贴着门板,一手扣着户枢,一手拽着门环,转过身不避不躲看着他,笑着展开双臂:你要动他,先杀我!
刀背落在地上,锵啷一声。
苗定武沉默,饶是他过去再看不起人,再桀骜不驯,再心思歹毒,也抑不住眼下的肃然起敬。
身前的姑娘是和他从前在战场上遇到过的,不屈不挠的老兵一样值得尊重的对手。
已经多久了,魏揭飞哗变后,他们就像落水狗一样,被痛打出长安,成为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兵痞混子,曾经的荣耀,再无干系。
苗定武动了动嘴皮子,说的是:我给你个痛快。
双鲤却抢先一步,趁机一个扫腿,偷偷将那根簪子卷起,当激怒的刀穿刺过来时,她赤手捧住挥来的白刃,狰狞咆哮着,不顾一切向外冲撞,撞在那支簪花的尾巴上,推入苗定武另一只完好的眼睛中。
苗定武目视不清,怒喝乱砍,双鲤血掌摊在两侧,无力缩坐在门前,长刀平来,擦着她的头顶,贯穿整个门板。
刀口豁开大洞,苗定武撤手收刀却拽不动,堪堪停住。
双鲤目光上抬,似有所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而后,手脚绵软的她向后倒
轰隆
门板炸开,碎木寸寸,打入苗定武的身体,一双手托了过来,将羸弱的小姑娘护在怀中,不住颤抖。
你看,我算得多准双鲤咯出一口血,嘴角高高咧起,她习惯了笑,即便沦落如此糟糕的境地,也不忘邀功。
师昂替她点穴止血,垂眸却触目惊心
伤口太多,一时间竟不止该从何处封堵。
你叫苗定武是吗?师昂抬首,眼尾发红,声音平而沉,教人不寒而栗。
他扶着双鲤,以文武步快走,几乎教人捉不住身影。苗定武双目失明,屡次朝声来方向劈砍,但尽皆落空,他心头不由发慌,冷汗如珠颗颗坠落,等他从双目蒙上的血翳中捉住那抹白影时,砍下的却是残影片片。
天地辽远,从来人外有人。
怎么可能!苗定武深受刺激,憋不住彻底发疯,如果你没有中毒,方才为何不救,若你中毒,武功凭何能在我之上?我年年挥刀,岁岁苦心孤诣,怎么可能连你的衣角也斩不到,我不信,我不信!
他刀起如排山,将毕生之力倾注而出
我也曾是秦国镇东将军麾下,最勇猛的将官!
那声嘶吼冲破喉咙,伴随一道的还有金石相撞的脆音,师昂抬手为刀,以骨作刃,向前一冲,竟以内力蛮横地将他那柄九环刀撞断,而后向后一插,面无表情直接贯穿他的心口,只剩两颗心砰砰乱跳
对师昂来说,人间之恶无法琢磨更无法揣度,他想,怎会有人对一个小姑娘下如此狠手!
他倒要看看,生着的是一颗怎样的黑心。
双鲤揪着他的袖子,吃力摇头。
师昂疑惑看她。
她不是想救这个恶人,也没有什么慈悲好心,她只是感觉到大限将至,无力回天,五脏六腑都在衰竭,生命在流逝。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不希望最后的弥留还被这个恶人糟蹋。
她还有,还有很多话,想对身边的人说。
师昂的视线与她相撞,这才发现那双明光渐逝的眸子是那样温柔,没有一分怨怼,也没有一毫难过。
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心中一紧,如被霜雪覆盖多年的心,像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
这时候,师昂忽然明白,即便他一个人再厉害,武功再高,曾于滇南翻天覆地,曾于有琼京上力挽狂澜,可还是有做不到的事啊,年少成名,而今天下第一的他,从来算无错漏,何时沦落至此,还需一个小姑娘舍命拯救?
双鲤靠在他怀中,忽然笑了起来,无声动唇,反复重复二字: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注:对师昂过去感兴趣的可见《公子传令》凉风令和清明风令两卷,还可以关注师昂超话。
第207章
崔叹凤举刀自刎, 刀枕右肩,公羊月下意识向前探手,没想到被他诈了一回。不过眨眼, 白衣人忽地暴跳起, 甫身破坏棺椁下隐藏的机关, 仰天大笑:公羊月,其实我好嫉妒你!真的好嫉妒你!
圣物失窃后, 在滇南的那个风崖上, 他心里便又愧疚又羡慕。
世上人心难得,因为有晁晨, 所以公羊月是有药可救之人, 而自己和明郎,早就无药可救。
冰棺中落出一卷书册, 正是常达观他娘托付的手书, 在高句丽时便已被他掉包。当着公羊月的面, 崔叹凤毫不犹豫将那册子一点一点撕成粉碎。
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