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哥,苏先生,你们学武功都是为了什么呀?
那,那小子你学武功又是为了什么?
我吗?
为了活。
那一天,三个赤条条的汉子,都被强烈的日光晒得黢黑。
其实为了活的另一个答案,也是为了杀人。
这就是江湖。
曹始音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土,将多余的痕迹抹去,捂着伤口,若无其事地往拏云台走,一路上,甚至忍不住吹了两声口哨,轻快而明丽。没人会联想到,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
晁晨从清寂的后山搬回了来仪楼,榻上躺了三天,醒转后事已定局,面对众人的疑惑,只说是秦喻以药催逼内力暴涨,以音波技妃子笑重创对手,拼命救下自己,而自己则趁那人双耳被挫伤时,趁机偷袭,一刀贯胸。
至于那些劈砍的伤口
秦喻为了自己,挡在前头,非死即伤,他悲愤交加下,又连砍数刀,只为泄愤。
阚如等人哑口无言,甚至连苏无,也打消那一丝怀疑,毕竟他清楚晁晨现下的武功,从前高高在上,如救世主般拯救他人的人,而今却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别人以命换命,换了谁都不能承受这样的落差。
无药医庐的长老来瞧看过,秦喻伤虽重,以后恐怕得慎动武,不过好歹保住命,也亏得是血气逆行卡在喉咙里那口血痰吐了出来,否则就算没被打死,晕厥过后也得给活活憋死。
裴拒霜嘴快,从晁晨那里听了一通说法,扭头又去向秦喻问细节。
秦喻没有拆台,事实上,他根本想不起那些所谓细节,但他能肯定,晁晨确实举起了刀,因而也就默认下,只是,他内心恬淡,不敢居功,为了感谢晁晨杀公羊月,反而多有赞叹,消息一传出去,东武君的声望登时暴涨。
晁晨听说时正在用饭,阚如绘声绘色讲给他听,眼睛都在发光,对于突如其来的崇拜,他并没有嫌烦,也没有自满,只一笑泯之,招手唤人加了一碟小菜,再盛了半碗米饭,瞧着胃口甚好。
没有人觉得反常,有名有利,都觉得是自然,除了苏无。
玉夫人在拏云台待人客气贴心,对年轻人又很是照顾,因而深得人心。她此番罹难,尸骨无存,许多人都为此抱不平,苏无从那具死尸身上没挖掘到可疑线索,心一狠,又是鞭尸又是暴晒势众。
他寄希望看到晁晨不自然的表露,但恰恰相反,走过尸体下,那个善良天真的男人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在那之后,晁晨甚至一扫颓唐,经常笑,人也比刚回到拏云台时开朗许多,似乎已走出阴影,但不知道为什么,几次相逢于日光下,苏无都觉得那笑容比万古的冰霜还冷。
他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像被一个死人盯住。
再加一副碗筷。
晁晨对着仆人嘱托,可手却是对着苏无招的,阚如闻声回头,笑得妩媚,也跟声叫他入座。
苏无上前,偏头对那小妖精耳语:宫里赏了葡萄,你不是爱吃么,冰镇着的呢,就在山下,还不快去。
阚如攀着柱子欢喜地越过灌木丛,一哄就走。
晁晨扫了一眼,拍了拍身边的锦垫,把干净的碗筷推过去,夹了颗肉丸,一边咀嚼一边随口道:那天,真是九死一生。
苏无握着玉箸,猛然抬头,确实从他目光里看到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而后才慢悠悠抬臂,往嘴里送了口青菜:火候刚好。
晁晨继续自说自话:当时我刺那一刀时,那个人扭头看着我,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他其实不想杀我,是有人要我死。
苏无停下筷子,顿了顿,复才继续动作,将不爱吃的姜片从盘中拨出,幽幽道:听这口吻,君上知道是谁?
晁晨歪头,紧紧盯着他,许久后洒脱一笑:是一个叫江木奴的人。
苏无面不改色,手上却用了几分力,将筷子捏紧:那个人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恨,他千里迢迢来江南本是谈一桩买卖,事成之后,自有人助他斩草除根,没想到买卖没成,反被当初瞧不上的黄毛小子当枪使。我倒是想套他话,可惜他不是对我说的,他是对苍天说的
咔擦
苏无将手中的筷子掰断。
晁晨装作视而不见,缓缓往嘴里塞完最后一口饭,去端汤盅,而后才续上:我当时怒气直冲天庭,只顾着挥刀,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不过事后诸葛。他死前顽抗,打了我一掌,没听全,不然还能顺藤摸瓜。可惜啊,等我醒来,已回到拏云台。
苏无将断筷摆在食案上,晁晨瞥去,问道:只是听着,便已愤慨难耐么?
是啊,不过有何可惜呢?苏无转过头来,笑吟吟地望着晁晨,面颊略显僵硬,别国奸细,死了好,死了好
他低声反复低诉,兀自换了一双筷子,狠狠扎进白米饭中。
江木奴啊江木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选中了拓跋珪,合纵连横说的好听,事成之后,只怕丁百川第一个杀的就是我。
江南可以换皇帝,但绝不能是胡虏!
晁晨高兴,把盘中餐吃了个干净,积食顶得胃疼,他只得上后山缓步消食两个时辰,走到日落月升,心情甚好。
人啊,都只有一双眼睛,只会下意识盯着最大的威胁,他很庆幸,他不是。
第219章
江木奴坐在黑魁肩上, 高大的奴隶狂奔前往幽州,他的目光穿过绿油油的原野,心想燕山间那两座枯冢若发起新枝会是何种模样。
生命永远烧不绝。
偶尔午夜梦回, 他也会失神叹息, 显出迷茫, 他想:萧九原,这是你给我的预示么, 世上浪不绝草不尽, 像你这般前仆后继的人也是如此。
刚过落霞岭,界碑上飞落一道清冷的影子, 跟在后的箭手弓箭被反向斜挂在背上, 手臂无力下垂,从密林中慢慢走来。
繁兮开口:被他逃了。
江木奴示意黑魁停下脚步:逃了也正常, 栽在你们手里, 也太看不起帝师阁。
应无心没吭声, 鼻子里擤出一道冷气,繁兮脸色如姜, 心有不甘, 将后槽牙咬紧, 腮帮鼓起又平, 最后忍下恶气低声寻问:还有没有胜算的法子?
江木奴瞥了一眼石碑顶,女人的脚边多出几滴血, 那是肝火大动, 控制不住伤,至于那箭手, 放弃占领高地的那刻,就已经输了。他放出消息将这两人召来, 不过是为了灭口,有的武器好虽好,但用过一次即失效,想要对付师昂那样棘手的对手,光靠几个江湖人,万万不够,那种级别能杀死的,唯有权术。
有,你过来,我告诉你。
黑魁将江木奴放到地上,繁兮盯着他的双腿,放松警惕,从石碑上飞落至他跟前,附耳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