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晨急声抢白: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更违背了拏云台成立时的初衷?
初衷?初衷是救民水火,锄强扶弱,可不是要奉一个傻子为尊!苏无冷笑,将一张轧花请帖放在礼服上,拂袖而出,君上想要甚么,自可慢慢想,也许大典上还能一一求得。追随新主,可是从龙之功。
晁晨猝然回头,苏无却已施施然大步迈出门槛,黄昏的余晕下,浑身似燃起野心的火焰,也许是积压太久,从来不显山露水的人,从头到脚都携带着睥睨的气势。细细想来,他这话的意思不仅暗指桓玄的未来,更是要为自己重新博一个脱胎换骨的名声!
一想到他或许就此脱身污浊,反得一身干净清白,晁晨便难以抑制心中的怒气,立于轩窗前,不由将双拳紧握。
一定要设法阻止!
只要破除苏无的阴谋,揭露于天下人的眼前,桓玄若还顾念正身清誉,自然忌惮,未免落人口实,短时间内自是不敢妄动篡权。
苏无离府,往桓玄暂居的官邸去,转角时瞥见尾随其后的影子,脚步一顿,招手问:信来了?
来了。亲信双手奉上。
他展开匆匆阅览,嘴角掠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看我得势,想来也坐不住,他既邀我共谋大业,我又何不顺水推舟引他南来除之!
按他说的做!
苏无喜笑颜开,挥手一扔,亲信去捧接,那纸片却在风中碎成齑粉。苏无边走边想:江木奴啊江木奴,你有什么了不起,真以为天下唯你聪明,我倒要让你这不败之子尝尝失败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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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三日后, 封赏大典,钦天监算,此乃几月难逢的黄道吉日。
义旗云集, 罪在元显。太傅已别有教, 其解严息甲, 以副义心。特进丞相,总百揆, 咨尔受命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 领徐州刺史,又加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 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 甲杖二百人上殿。(注)
懿旨传下,赏赐备车, 横穿御道长街, 直抵桓氏官邸, 望着浩荡车队,曹始音忽地喟叹:这真的是陛下的旨意么?
领队宣旨的是那日太极殿前匆匆一晤的小黄门, 身量弱小, 但嗓门却出奇清亮, 直穿透院墙, 引得屋中人频频侧目。晁晨手扶二楼阑干,朝那小黄门抬了抬下巴:这个人你可有打听到?
有!曹始音一脸肃容, 托玉夫人的关系, 说是先前并不在太极殿服侍,一直奉于徽音殿, 近日才调来,君上可是怕内有勾结?
晁晨目光一凛:不是怕, 是一定!
若真是挟天子,那么桓玄极有可能矫改诏书!
此等阵仗与封赏,几乎等同于监国,丞相乃百官之首,扬州牧及徐州刺史几乎揽尽江左八郡最重要的兵权,可谓总揽军政。晁晨紧了紧披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牵制桓家,不能重蹈当年桓温权势熏天的覆辙,更不能让其成为第二个司马道子。
凑热闹的人追着车尾去,渐渐行远,曹始音见晁晨还未动作,先声询问:君上,要先去桓府酒宴么?
晁晨摇头,紧握他的手,目光恳切而坚定:曹大哥,你知道为何这次我定要你来?你过去可同玉夫人感情甚笃?想办法跟着这人,最好能找到证据证明假诏,一旦获取,不要声张,我自有安排,眼下我先登城阙将他们拖住。
所谓庆典之日,同时也是司马道子流放之日。
曹始音领命离去,晁晨生有败兴,面无表情迎着料峭寒风,只觉得晋室百年江山,再也顶不住天倾星落。
江左苦于司马道子俩父子久矣,见其伏法,建康的百姓皆欢呼雀跃奔走呐喊,直呼桓玄大英雄,甚而还有许多江湖客不远万里来观,一时间人头攒动,城下乌压压一片,堪比上元节中宫燃烟火与民同庆的盛况。
与那些发自内心的质朴笑容相比,城上各异的表情堪称精彩。
来观礼的人中自有百官,百官里头曾与桓家势同水火的脸绿得如同吃了苍蝇,当年阻桓温夺权的王谢两家要稳重的多,但先人逝去后,后辈子弟无不唏嘘,眼见枭雄势起,无能亦无奈,性子激进些的破罐破摔,在心里骂一句:该他桓家的!
今日还有一件大事。
宫中的内侍亮嗓,宣读诏书,将会稽王流放苦寒之地,以警示天下。
城楼下登时群情激愤。
眯着眼一副困得瞌睡的士族子弟脸上的表情一舒,突然又释怀,桓家的胜利,似乎也昭示世家门阀的胜利,所谓拱卫的皇权,终究一纸空言。
被砸了几片菜叶同两个臭蛋的司马道子,忽然以手指天,破口大骂:说我乱政,证据呢!我为司马家,何错之有!他桓敬道领兵公然包围建康宫,他才是反贼!
桓玄加封,还未登楼,但其麾下几员大将却在当场听了个真切,气得脸红脖子粗。
就在欲拔未拔剑之时,另有一道清朗的男声飞来,喝断会稽王的咒骂:你耽荒曲糵,信惑谗谀,残害忠良,即便并非反贼,也是祸国佞臣!至于桓将军,那清君侧,辨忠奸,奉公守纪,何来逆贼之说,不过穷途末路的乱攀咬!
来者正是雪友居士苏无。
这时,人群中的孩童跟约好似的,忽地唱起《云中诗》:相王沉醉,轻出校命。捕贼千秋,干豫朝政。(注2)
司马道子辩不过他,气滞难言,苏无趁帝师阁阁主负伤失踪,桓玄拥兵自重局势堪乱,江湖庙堂人心惶惶之时,借东武君大涨声势,以其名头,揭露司马道子从前所做恶事,后又直接宣布,拏云台上下皆投靠桓玄。
诸位,且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苏无一击掌,血书证据从城阙上放下,一直滚落前排百姓的脚边才止,众人仰头上望,当即是惊怒交加。怒的是建康城中百姓,惊愕的却是旁观的南武林豪客,他们本为东武君声名所吸引,对这突来的站队感到极为不安。
司马道子青筋暴跳,像是要咬碎那一口银牙:苏无,你竟摆我一道!
此话何意?苏无微微一笑,会稽王可别血口喷人,这上头条条款款,可有哪条是在下所为?倒是殿下您,几次三番以此威逼利诱我拏云台中人,若非我等从中斡旋,只怕早作刀下亡魂,今忍辱负重搜集证据,就是为大白于众,苏某敢言,幸不辱命,无愧于君上,无愧于晋国,无愧于武林诸豪杰,无愧于天下百姓!
晁晨登楼,听闻那一席话,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挤上前去,将他举起的手臂拽下,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倒是不知居士竟是卧薪尝胆!好,即便如此,司马道子罪有应得,那桓玄呢,他终究不是宗社之人,前有王与马,共天下的惨祸,后有桓温欲加九锡,一手遮天,岂非
苏无温柔地按住他的手,脸上挂着的笑意未减,但目光却冷若冰霜,他骤然发力,将晁晨推了出去,打断他的话,高喊道:拉上来!
一旁的士兵押出二人,瞧那黑衣穿戴与背负长弓,分明是久别不见的繁兮与应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