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明岚本能的后退几步,乌黑的眼睛乞怜的望着帝姬,寻求她的庇护。
帝姬温柔地对着他一笑,眼神温和友好,让他不自觉的想要依靠她信任她。
然而他错了。
“云筱,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不跟他们计较,因为他们让我觉得无聊,太无聊了。我只是,想玩点……不无聊的游戏。”帝姬轻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云筱不解的看着她。
她的笑容依然温暖,只是她嘴边轻轻吐出的那些字听了让人心里直发颤:
“驯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我曾潜心研究过多年。有些兽,光靠教训是不足以驯服它的,你得要摧毁它。在它快要饿死的时候,拿一块肉在它面前,然后呢,当着他的面撕碎。给他以希望,又把他的希望毁掉,这样它才会懂得——什么是绝望,什么是绝对实力。”
云筱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说着,帝姬转身面向背后垂头敛目的主事女官,温声细语,十分礼貌客气,可她的眼神渐渐冰冷的起来,那种眼神,如主宰一切的神明俯视众生,冷漠到极致,令人胆寒,令人畏惧,却又带着令人忍不住着迷臣服的神秘力量:
“主事,我又后悔了,我想带走他旁边的那个男孩。剩下的,我瞧着,这批药喂出来的成色都不太行呢。不用再养了,全部处理干净,丢进无妄海,您看可以吗?”
“帝……帝姬大人不必过问卑职!皇上吩咐过了,这…这里是您说了算!”
女官跪伏再地,诚惶诚恐。
“好啊,那么,现在就开始吧。”清丽的女声幽幽传来。
所有人猛然抬头,惊惧的大张嘴巴……她说的是真的?她竟不是在开玩笑?她就这么随意的,要杀掉所有人?!
倾世美人淡淡的瞥了一眼众人惊愕的神情,微笑着不语,随后她眼含笑意的看着司马明岚,青黛远山眉微微挑起,细长白皙的手指在云筱的发间绕了几圈,抬手在空中轻轻一挥。
转瞬间,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铺满了地牢,那样的红,红得艳丽、红得惊人、红的如鲜血,似恶魔的温柔。
在那短暂的寂静中,密密麻麻的红线在她手中火星般四射开来,张狂如瀑,像那些无辜的男孩刺去!他们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鲜嫩的肉体便瞬间化为枯骨!
看到这骇人的一幕,众女官纷纷跪伏在地,吓得胆颤心惊,魂飞魄散。
男孩如遭雷劈,瞳孔瞬间紧缩:
“不……不要!你……你不可以!快停下来!”
恶意的戏谑在那倾世的容颜上散开,似是在欣赏男孩的脆弱不堪,红瞳阴沉诡谲的如暗夜中的魔鬼,令人在迷醉中不知不觉的被摧毁:“求主人有你这样求的吗?”
他眸中溢满泪水,无助又心碎。
即使女官暴戾,他宁愿挨她们的鞭子,也从未对她们主动屈过一次膝。
可他的生死就在这个捉摸不定的女人一念之间,他父亲牺牲了自己为他换来的机会,他绝不能辜负父亲。
他漂亮的黑眸中涔满了泪水,紧咬着牙根,身子颤抖着,缓缓的弯下了膝盖,跪在了女人洁白的裙边,脑袋重重的磕了下去,近乎卑微得稚声哀求:“求主人,停下来!求主人,不要抛弃奴!”
“很好!但,还不够!”帝姬桀桀大笑起来,天空骤然变暗,她的手瞬间渗成了鲜红色,将他凭空抓夺在手中,在他没反应过来之际,瘦小的脖子已被她狠狠扼住。
他竹竿一样的小胳膊小腿在空中里胡乱蹬几下,瘦削蜡黄的小脸因窒息而憋得通红。
锁链极速收窄,狠狠压迫着气管。
咔嚓一声!锁链轻易的碾碎了他喉间的软骨,脖颈大幅度的凹陷进去,铁锈斑的血从喉头喷涌而出。
他整个脖颈都被她拧断了下来!
惊惧的黑眸涣散,他……死了!
司马明岚猛地惊醒,大口大口的呼吸。
天旋地转,惊魂甫定。
窒息的痛苦是那么的清晰,仿佛真的一样。他的手不自觉地向自己的脖颈摸去,是完整的。
原来是梦。
可一睁眼,他居然看到令他心生恐惧的帝姬正睁大了眼睛在好奇的俯瞰着他!
他应激性的浑身猛地一震。
“夫君,您终于醒啦。”谢秋灵惊喜道。
司马明岚晃神片刻,谢秋灵的姣好面容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松了一口气,扶着额,抹去了沁出的冷汗。
他向自己大腿根摸去,那条锁链还听话的匍匐在他的腿上。
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废物男孩了,因为,他已经亲手杀死了那个抹杀了他的思想,让他毫无底线服从于她,使他软弱的可怖女人!
他不会再囿于往事,为什么…还会把灵儿认成她?
他不禁又多盯了谢秋灵几眼,视野有几分模糊,这么一看,灵儿的确…跟那个女人有几分像呢。不过,如果说起来,凤洛洛会更像那个女人一些呢。
一想起她,心魔蠢蠢欲动,童年那些黑暗的经历也蔓藤般缠上了他。
那种被女人完全掌控与无情玩弄的无助感令他心悸。
但当他亲手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那种痛苦更是令他痛彻心扉,令他彻夜难眠。
方才大战,灵儿被人胁迫之时,他不知为何又一次回忆起了那种滋味,居然在一瞬间犯了蠢,选择去救她,若不是最后不明原因的反转,他恐怕已经为了这个低贱女人丢了性命!
他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为女人如此狼狈的!
他摸向自己胸口,掏出了湖蓝色的乾坤袋看了几眼,发现有她动过的痕迹。
那里珍藏着一些帝姬随手丢给他的小玩意,有无形杀阵,有可以令人瞬间移动千里的符咒,还有追在人屁股后面砍的飞刀……这些都整整齐齐的在格子中摆放如初,可一张可令肢体瞬间修复如初的符咒不见了。
这些都还好,就是这乾坤袋里的绣图……
那是他极其私密的东西……被她看到了,他感到十分......羞耻。
他眼神冷了下来,带着锐利,厉声道:“大胆!谁允许你动本君的乾坤袋的?”
谢秋灵无辜的眨了眨眼。
一边警惕的察言观色,一边思索对策。
方才他昏迷之时,二黄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劝她什么不要做,让司马明岚带她们进入乾坤袋。
她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她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她拒绝了它,果断对司马明岚下了杀手。
然而,他居然真的不合情理的复活了。
当然,还好她思虑周全,偷用了他的神器后,除了那张符咒,其他的,她立马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位置都没有变分毫。
看这个情形,司马明岚暂时没有发现她刚才对他做了什么。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以后不会发现。
毕竟司马明岚不是个傻子,自己卧底在前,这让她的始终难排疑虑,设身处地的想,她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曾经欺骗过她的人的。
她不知道如何能杀死他,如果她继续这么卧底下去,又没有明确的谋杀计划的话,她只会破绽越来越多,越来越危险。
因此她准备逃跑了。
不过,她不会空着手离开——这样做太危险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需要先从他这里套出足以威胁他,令他不敢轻易动自己的把柄。
具体要怎么做呢?
曾经在她看来,司马明岚是一个难以用爱感化不了的人,但这使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他应运而生,敢打敢拼,带领反派军推翻了魅朝,亲手弑杀了她的母亲。他为政杀伐果断,廉洁严明,人族在他的统御下百废俱兴。即使她已引诱他沉沦她的肉体,可他依然不失阵地,视她为无物。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强劲的对手,他的心够冷,所以他无懈可击。可惜——他让她有些失望。
他居然轻易地被她骗过了。
他因为她爱他而感动,甚至,在危急时刻去为她挡刀。
这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不像表面上那样漠视感情,相反,他很渴望女人崇拜式的,毫无保留的爱。
可这不该是帝王该有的品格。爱是蜜糖,让人愉悦,幸福,安心,但它也是毒药,人们为了追求和维持这份甜蜜,不予余力为之投入,为之战斗,歇斯底里,甚至付出生命。
如果利用的好,它将是人与人之间,最阴险,最有效的武器。
他不该主动暴露这样一个致命弱点给她的,毕竟这一定会被她牢牢把握。
“夫君的眼睛能看见了吗?”
司马明岚愣了愣,他的双眼刚才明明被剜去了,他怎么……又能看见了。
他撑着起身,谢秋灵赶忙殷勤地扶着他坐了起来。
他越过灵舟望向远方,朝阳已经被向前推进的低垂的碎云遮住,一大片厚实的浅灰色雨云在海平线堆积、飘移、蔓延过来,苍白的天空象是涸了墨水的纸,迅速变暗、变黑。
左眼仍是瞎的,右眼已不再像以往一样能目视千里,甚至视野有些模糊。他的目光又落回了她的脸,发现她的右眼已经没有光彩了。
“你把你的一只眼睛给我了?”他挑了挑眉。
她恭敬的跪在地上,绸缎般丝滑柔软的乌发泼墨般垂地,露出了一段雪白的天鹅颈。
任谁也想象不出,这样温顺又无害的美人片刻之前是如何眼睛都不眨一下将她面前的男人的脖颈砍断的:
“夫君为救灵儿失去双目,灵儿无以为报,方才趁夫君昏迷之时,灵儿将自己的低贱目珠奉上,还望夫君不要嫌弃。”
司马明岚手指蜷紧了一分,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
他的眼珠被红怜的红线绞碎的彻底,已无再修复的可能,再复明只能是换他人眼珠,于是她便拿了那张可以修复肌体的符咒,将她的眼珠换给了自己。
他沉默片刻,眸底凌厉的光芒闪过,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疲倦和习惯性的高高在上的疏离: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才让我更感激你?”
谢秋灵顿了顿,眨着眼睛看着他。
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诡异而冷漠,浑身散发着寒气,周围温度骤降,压迫感随即而至:
“不要以为,本君出手救你是出于担心你的贱命。方才大战,即使伏魔阵成,本君也只有一成胜算。本君考量之下选择救你,只不过是因为,这样天下人都会道本君仁慈有义,本君也会输的更光彩。本君眼珠没了,有无数女人排着队等着送本君眼珠,你的眼珠,在本君这里也不值分毫。希望你认清自己,不要试图引起本君的注意!”
他斜睨着善良可欺的她,嘴边冷冷吐字。
话一说完,他心里只觉得......舒畅。她应该会委屈的想哭吧,看她这幅温顺的样子,他就想欺负她,把她欺负到哭。他要让她明白,她被他完完全全掌控着,毫无翻身之地!
但似乎,他从来没见过她哭过呢……
“……”
谢秋灵脸上怔讼,心中却在冷笑。
如果一个人撒谎的话,他的表情会出卖他。
他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球飘忽躲闪,不自觉的往右上方瞟,这是他在正在努力圆他的谎话的表现。另外,他在暗暗摩挲手指,这说明他在掩饰自己的不自信。最后,如果他真的一点不在乎她,那他的情绪根本不会为她而动。
他居然,比她想象的还要脆弱。
为了掩饰他心中的慌乱,他居然在装腔作势。
可表面装的越厉害,越是说明他是色厉内荏,不敢直视内心呢。
她还可以更大胆一些,说不定,她可以试图掌控他的情绪了!
她随即双眸中燃起了崇拜的目光:“好厉害,夫君真的好厉害!灵儿贱命当然不足为夫君所虑!夫君能屈能伸,进退有度,渊图远算,意在无遗,不愧为王者!灵儿正是仰慕夫君之英明,所以才毅然决然弃暗投明。果然,夫君令灵儿心悦诚服,灵儿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
司马明岚拢手轻咳,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但是看着她真诚爱慕的目光,确保了自己的形象在她心里是高大无比的,居然意外的......受用。
他心中窃喜没多久,跪在地上的温顺少女又温声细语道:
“但是——灵儿的目珠子在夫君看来不值分毫,对灵儿来说,却是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呢——夫君能不能还给灵儿呀。”
谢秋灵眨了眨眼睛,向他摊开了双手。
“你……”他仿佛被噎住,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她居然还敢要回来?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阴影整个笼罩在了她身上。
“既然你全心全意的爱慕本君,那你便只许对本君一人哭,对本君一人笑。不仅是你的眼珠,连你的命也是本君的。本君勉为其难的用你的眼珠,待想扔掉了,本君不允许去捡,你也不可以去捡!听懂了吗?”
梅傲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在天道宗正殿之时,谢秋灵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如果他肯配合她通过司马明岚的问心阵,她无论如何都会帮他解除禁默咒、帮凤洛洛洗清嫌疑。
然而,他太天真了。
这个奸诈的女人根本没有想帮他,她利用完他之后便翻脸不认人,而凤司冥这个阴晴不定的讨厌家伙居然也跟着她一起对凤洛洛落井下石,致使司马明岚坚信了凤洛洛的背叛。
那时候他才想明白了,谢秋灵才是真正的魅!她想致他们于死地,只要凤洛洛背叛者的身份坐实了,而他禁默咒不解,便无法说话替凤洛洛辩驳,这样便死无对证,无人再来拆穿她的阴谋诡计!
他试图劫持谢秋灵,带着凤洛洛逃跑,然而谢秋灵居然故意在他手下受伤,让他看起来像是气急败坏想要杀人灭口,于是他适得其反的令司马明岚更加疼惜谢秋灵,然后被大能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晕。
最终,束手无策的他只得和凤洛洛一起进了降魔天牢。
可洛洛瘴毒迟迟未解,已然病入膏肓,那里还受的了天牢那种极寒之苦?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眼含痛苦的死在了他面前,心都要碎了!
不过,正在他难过的想要魔血爆发,将整个天牢都炸掉之时,凤洛洛居然又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看守天牢的天道宗弟子也爱慕着小师妹,见她死而复生,惊喜不已,便撤掉了结界,偷偷放走了这二人。
得了自由的梅傲天靠着凤洛洛的六识引路,将其安置在无妄海断崖边一个隐蔽的小渔村里。
凤洛洛不停吐血,他慌张的让她服下些灵药暂缓她的痛苦。
待她安然入睡后,他默默起身,高大的背影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那个坏女人害他们如此,他说什么也要跟她好好算这笔帐!
他红着眼角,额上青筋暴起,恨意凛然的攥紧拳头,黑色的飓风在他周身升起,他随风一跃而起:
“谢,秋,灵!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