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啊”了一声,倒是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他作为医者,见多识广,看得事情多了,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他担心国师会因为这两个小子的欺瞒而发怒,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打算开口给她求求情,“这小子,小小年纪被捡到,当了偷儿也是迫不得已,您……”
郑四听得林太医为她说好话之后,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这人心地真不错,真的很像她祖父。
姜虞听见林太医两次开口说“小子”,又看了看郑四黑瘦高个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转头问了问郑四,“那你为何识字,还认得医书草药?”
郑四默然,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才开始缓缓道来。
她家里以前是开药堂的,祖父是个口碑不错的大夫,小时候见她记性不错,经常抱着她让她看着医书识字,还教她分辨草药。
这样的生活直到她七八岁的时候才有了改变,祖父走了,父亲续娶了一位继母,还很快生下了一对双胎男婴,乐得父亲喜不自胜,眉开眼笑。
祖父在去世时也曾告诫过父亲,让他即使有了别的孩子,也不要苛待了女儿,父亲当时自然是连连点头,但是有了儿子之后却将自己的承诺抛掷脑后了。
继母并不喜欢她常常待在药堂看医书,辨别草药,总觉得她是想占自己儿子的便宜,毕竟在继母心里,这药堂早就是他们母子的了。
如此日久下去,继母越发看她不顺眼,加之那一年行情不好,家中银钱紧张,继母便撺掇父亲,将她卖了,反正只是个丫头,家里可还有两个儿子要养呢。
父亲虽然开始拒绝了她,但是几次下来自己的心也渐渐动摇了。
毕竟这丫头女生男相,看上去并不像时下受人喜欢的模样,若是日后长大了出嫁,恐怕也找不到什么人家,不如现在卖了,也好捱过今年再说。
不过这话恰巧被来催月钱的药堂学徒听见了,他以前受过祖父的恩惠,如今药堂发不出银钱走了许多人,他也没跟着走。
而郑四从这学徒那里知道之后,见到父亲将人牙子带来,得了银钱之后又打算找借口骗她出去的时候,便借口累了不想出门,父亲着急又不敢露出什么怕她察觉,便难得软和语气抱着她出门了。
她便一边吸引父亲的注意力,一边将父亲口袋里刚刚得来还没捂热乎的银钱悄摸顺走了,快到地点的时候假装不想抱,下来自己走的时候,趁机从人群中钻出去了。
父亲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十拿九稳了,这么愣神的一会儿功夫,就找不到她了。
人牙子自然也是气急败坏,要他将之前给的定金还回来,父亲摸兜没找着,反挨了一顿打,人牙子还以为父亲是故意下套骗钱来的。
郑四却是跌跌撞撞跑了许久,她甚至感叹自己还好生得不是女儿模样,在路上旁人瞧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只以为是哪家野小子乱跑。
后来的事她也不太记得,大约是流浪了一段时间,被老头捡了回去吧。
讲述的时候,郑四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即使说起自己的父亲继母,也没有任何憎恨的表情,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只是还没等姜虞有什么反应,林太医先吃了一惊,“什么,你是女子?”
郑四反倒是卸下了脸上的面无表情,有些茫然,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她现在确实依然作男装打扮,模样黑瘦也很容易被误认,但是她来这里帮忙却是没有隐藏过自己的性别的,在林太医面前她也没刻意压低嗓子,就连几个小的偶尔来找她,都是喊她“四姐”的,她还以为林太医知道这回事的。
林太医见她这副样子,倒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毕竟这些时日实在是太忙了,他只注意到郑四记性不错,也很擅长辨别烹制草药,其它的哪里会那么仔细看呢,旁人来找她的时候,他也不会刻意去听人家的私话。
再者说,虽然郑四的喉结不突出,声音也有点细,他也只是以为对方发育得晚,还打算等闲下来好好帮她看一看。
林太医老脸微红,居然在国师面前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他不禁有些尴尬。
姜虞看上去脸色没什么变化,却是在心里笑了笑,林太医之前说起郑四的时候都是用的“小子”,她就猜到了对方说不定还没明白过来对方的真实性别,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这个时代自然是有女医的,只是一般来说都是被人请到家中为女眷治病,不太会像普通医师那样坐堂看诊。
林太医神色有些纠结,这些时日里来,他确实对这个小子,不,应该说是这个姑娘起了爱才之心,她对草药的敏锐度很高,很轻易就能辨别出优劣好坏,药效如何,并且对许多医书也很熟悉,头脑灵活,经常一点就通。
他原本打算在离开青州之前再收下一个徒弟的,也算是关门弟子了,只是如今她是女子,虽然与自己年纪差了许多,但是跟在自己身边学医,总是会招来许多闲话的。
林太医确实为难得很,自己手下从未收过女弟子,诊治的病患也大多都是男子。
他突然想起来这些时日里,都是郑四陪着自己查看病患情况的,不禁反思起来。
他并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也不觉得医师看到了病患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毕竟都是皮肉而已,也无甚稀奇的。
但是这世上和他一样想法的人可不多,女医为男子看病总是会招来许多风言风语的,他并不想郑四日后为着今日而心生悔意。
作者有话说:
? 第29章
林太医来回琢磨着, 实在是下不定决心,一脸纠结万分的样子。
郑四却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一副表情, 有些茫然。她虽然确实对林太医很有好感, 因为他给自己带来的感觉真的很像祖父,祖父尚在时也是这般和蔼。
但是她倒没有想过拜师这回事,只把这回为太医令打下手的事, 当成一个干不长久的活计罢了,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 这病坊里的病人应该也不会住很久,瘟疫总会消失, 这些医师太医们也会离开的。
而且如今医师的传承便是父传子, 师传徒,往往不外传。女医除了一些民间出身, 专为女眷小儿治病的, 便是为宫廷效力的女性医官,为宫中贵人治病, 这两类而已。
无论民间还是宫廷女医, 基本都是只精于儿科妇科,基本不与外男接触。
学习途径也十分狭窄,或是天资聪颖,自学成才;或是家中本就是医学世家, 被长辈教导熏陶之下习得医术;或是嫁得医术传家之人, 如此习得。
但是这些条件太过苛刻, 如今女医依旧十分稀少,更多的还是被称之为“三姑六婆”的药婆和稳婆, 为人疗病、卖药以及接生, 凭借经验为妇人治病。
但这样的人虽然实际经验丰富, 但是一字不识,不谙医方药剂,往往不被人承认是医师。
因此郑四这些日子里虽然对治病救人产生了兴趣,但是却是从没想过要成为女医的,她只想着等青州平定下来之后,他们得找个安稳的活计干干。
也不知能不能学点杀猪的本事来,她暗自想着。自己力气还成,而且很会估量重量,什么草药抓一把就知道大致分量了,这样的能力若是杀猪的话,应该很适合分肉吧。
她小时候最羡慕的便是另一条街上卖肉的刘屠户夫妇了,二人都是杀猪的一把好手,他们家的孩子也是几条街上最令人羡慕的了,白白胖胖的,即使只是能隔三岔五吃些边角料,也已经十分幸福了。
林太医最后还是开口,打算问问郑四的打算,“若是有人愿意收你为徒,教你学医,你可愿意?”
郑四愣了愣,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