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开致想着糟鱼明早佐粥最好,便又叩了叩门。
“来了,谁啊?”钱阿姥披着外衫来开门,显然是睡下又起来的,清梦被扰,老脸难看得像一个在水中泡久了的木头桩子。
“馥娘总想着这口,我就送来了。阿姥休息吧。我就不进去了。”岑开致识趣的说。
钱阿姥一面取下灯笼熄灭,一面道:“今儿姑爷说想同馥娘喝盏酒,吃醉了不晓事,两个都瘫在桌上,你既来了,也帮我架他们回房休息吧。”
“诶。”岑开致随她入内,见这夫妻两个果然面朝里睡在圆桌上,孩子一般不晓事,只有笑着摇摇头。
馥娘不知何时养了只波斯猫,此刻高高立在花凳上,不知为何,它周身的毛都炸开了,眼圆睁,喉咙里发出低哑难听的吼声。
岑开致的脚步微顿,钱阿姥骂了句畜生。
“馥娘,馥娘。”
岑开致见叫不醒,就掰起她的身子来,一张满是秽物的青紫面孔,歪枕在她手臂上。
岑开致一下便哑了声,颤着手去摸馥娘的脉。
“馥娘!馥娘!我的儿啊!”
钱阿姥凄厉的叫了起来,枯哑的嗓子像把钝斧子,劈裂了临安欢乐闲适的夜晚。
第2章 馥娘
江星阔今夜本是不当值的,他娘喝酒嫌菜淡,想吃宝佑坊东的韭花羊肠,他只好来买,挨挨挤挤站在羊杂店门口的长队里。
谁叫他生得高大,鹤立鸡群,像秃子脑袋上的虱子,登时就叫手下发现了。
“怎么是你们来?出人命了?”
临安府狱事繁重,改制后刑事一概归大理寺管。
“是。”捉事人一边引路,一边道:“死的还是班荆馆里的小差使。”
窄长的巷道里,佩刀在鞘中齐齐奏乐,这种声音令人不愉。
岑开致轻轻摇晃着怀中尚不知事,再度被她哄睡的阿囡。
晚风推了院门开,她抬眼对上了一双冷峻狠戾,似狼一般的眸子。
这深邃眼眸和高突鼻骨看着就不像汉人,更别提这一腮帮看着就刺手的胡茬了。
岑开致在明州长大,朝廷还未南迁时就设了口岸,南来北往,无数异域面孔,她看得多了,也懂得分辨了。
这位差使大人身上,说不准有大食国的血脉,才塑就他这样一张凶悍的脸。
钱阿姥对岑开致是不客气,可一对上这些人,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阿姥带阿囡去睡吧。”岑开致将孩子塞到她怀里,钱阿姥觑了她一眼,无声的退下了。
“大人,尸首在茶厅。”
岑开致引他们几人过去,除了馥娘的尸首上盖了一件外衫,其他原封不动。
只是那波斯猫儿打碎了岑开致的糟鱼,半点良心都没有,飞快的卷着舌头,吃得忘乎所以。
屋里浓郁的咸鲜味道,实在叫人无法忽略,有个捉事人嘟囔道:“倒是会吃,不知是叫的哪家菜。”
这当口,岑开致怎么可能有心思做生意,她眼前一暗,好似头顶掠过一片阴云,就见江星阔从她身侧走过,淡淡桉叶的气味全然裹住了她,激得她肺腑一凉。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岑开致盯着江星阔,问。
四下一静,几个各处盘查的仵作和捉事人都纳罕的盯着岑开致瞧。
江星阔弯腰挑起馥娘面上的衣裳,转而睃了岑开致一眼,借着莹莹烛光,眸中森然的幽绿令岑开致一下失语。
一个面善些的捉事人道:“算你走运,我们少卿大人正好在附近。”
“那你又是何人?”他问,却不看她,反而打量起那只猫来。
生了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腰都没他的胳膊粗,说话倒是硬气。
江星阔还是头一回碰见敢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的女子,觉得有趣。
“馥娘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朋友。”岑开致压不住哭腔,粗粗的咳了一声,对上江星阔的视线,强自镇定道:“反之亦然。”
凛冽的眉几不可见的挑了挑,有一点嘲弄的意味。
仵作查验过两人尸首,道:“初步来看,两人都是醉酒后叫自己的呕吐秽物闷死的。”
“一个人倒霉成这样也是罕有,哪有夫妻俩一起这么倒霉的?”岑开致不信。
江星阔也不知听见没有,追着那只逃上树的波斯猫,踹着树干三两下飞了上去,又提着猫落了下来。
“既如此,大人,咱们移交府衙吧。”
江星阔没有理会这话,反问岑开致,“你这朋友,家境很好?妆奁丰厚?”
岑开致隐隐觉出什么,一时间抓不到手,只答他,“馥娘家境只是寻常,只陪嫁了几亩薄田。”
猫儿被江星阔拿捏了一蕃,乖顺许多,松了手也不逃了,依旧去吃糟鱼。
“糟鱼是你做的?”江星阔莫名其妙的问。
岑开致一开始便觉得馥娘死得蹊跷,所以让帮闲越过府衙直接去大理寺报的案子,可眼下又觉得大理寺亦不靠谱,心里惶然愤恨交织,只木木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