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岑开致不自觉轻笑。
江星阔之前在榷场擒获了几波走私商贩之后,似乎就颇得上头重视,向陈寺卿将他借调了去,不知忙些什么。
他走近了些,岑开致看见他面上一撇粉,是痂落后长出的嫩肉,微微蹙眉。
“你脸怎么了?”
“我听泉九说了。”
江星阔一愣,浑不在意的说,“被刀尖蹭了一下。”
岑开致踮起脚细细看,江星阔弯腰迁就她,道:“还算徐方识相,若是听那个混球摆布,且等我回来细算旧账。”
岑开致怕会留疤,看得专注,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抚在江星阔脸上,并未散去,又拢成一道滚烫的幻觉,顺着下颌、脖颈、胸膛向下游走。
“也只因祖母病了多时,她的死表面上确看不出错来。”
岑开致说着就见江星阔忽然直起腰板,目光可疑的往身下瞥了一眼。
“怎么……
“你心存疑虑,不妨说出来。”江星阔一脸正色,直直看着岑开致,不叫她注意到微妙收敛的站姿。
岑开致觉得江星阔有些说不上的古怪,“坐下慢慢说吧。你可吃了吗?”
江星阔摇头,小竹椅给阿囡坐还富余,给岑开致坐正好,给江星阔坐则……
有些挤。
坐进去不难,只怕等下站起来连着竹椅一起拔不出来就尴尬了。
江星阔只好坐在门槛上,吃虾剥壳,烫蛤敲蟹,吃得一地狼藉,满额细汗。
岑开致因曲氏之死而淤堵心中郁结愁闷,江星阔在军中积压的紧绷疲倦,统统宣泄干净。
阿囡得了岑开致给的两个铜子,高兴的要去买糖豆吃,被钱阿姥眼疾手快的提了回来,瘪着嘴练字去了。
“如你所言,是觉得窗户有问题?”
岑开致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后来我私下找了祖母院里的仆妇,她说窗户坏了多时未修,平日里夹一叠厚纸就能关住,再加上开春气候转暖,祖母时常想透气,这窗户便也不似冬日锁闭,时常开着,便也凑合着用了。那天是三娘关窗,她不知窗户坏了,可能只是随手一关,被夜风吹开也未可知。”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人人都像在说真话,就连张申他,他说,祖母的病,是他决意请人延医用药,精心养护的,若是祖母死了,我不会再登张家的门,而且我那日看他的神色,确也是意料之外,再者,若是他动了手脚,即便被我一激再激,又如何敢去大理寺报案,不怕作茧自缚吗?”
“你激他去报案的?”江星阔意想不到。
岑开致按着心口,轻轻蹙眉,“嗯,祖母是死不瞑目,许是因为这样,我心里总有疙瘩。”
停灵守丧,岑开致进不去张家,不过送葬队伍经过的大路又不姓张,岑开致就站在那,张家人还敢来赶不成?
曲氏去世,张申需得服丧一年,吏部新拟的进士授予官职名录之中并没有他。
如此看来,张申身上的嫌疑又少几分。
送葬,孝子贤孙总要打头。张家男丁寡薄,岑开致一打眼看去,就见到朱氏、何氏,一个个干瘪皱缩似核桃,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娇养妇人模样,瞧着不过是个老态纵横的婆子。
郑氏牵着小儿,一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倒是满目慈爱。只是小儿顽皮,又不知生死含义,伸手去摸棺椁,叫郑氏一通斥骂。
张申不知为何走路一瘸一拐,白帽遮住大半张脸,仿佛见不得人,他不满的回头睃了一眼,岑开致瞥见他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青紫瘀痕,她轻轻一嗤,见郑氏忙抱起小儿轻哄,似乎有些畏惧张申。
郑氏哄着孩子,叫他看茶楼檐下悬着的灯笼,一抬眼看见茶馆二楼的岑开致,倒不似前几回癫狂发怒,只是微微一怔,随即错开了眼。
郑氏在张家与谁都不敢叫板,偏偏要同岑开致过不去,大抵是觉得自己与她合该是平起平坐的,其他人显不出,可曲氏偏疼她,岑开致便越过她了。
不过被岑开致收拾过几回,在人前下了面子,郑氏也就老实了。老实是老实了,可自打成了寡妇,心里大抵是又恨上了岑开致。
送了曲氏的棺椁出城,岑开致恹恹的回到食肆,刚走过里弄,岑开致又返回几步,看自家后门口坐着的两个人。
杨松见岑开致回来了,连忙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喝水的瓷碗。岑开致走近几步,就见公孙三娘正站在门里,手里端着一碗煮成糊糊的,馄饨?
“我,我手太笨了,把你的馄饨煮成这样了。”她苦了脸说。
“没事,要不要再煮一碗?”岑开致好奇的看着坐在门槛上的老人家,说。
老人连连摆手,窘迫的说不出话来,杨松也没好多少,结结巴巴的说:“岑娘子,这,这是我娘,我们,我们是来请三娘帮着赁房子的。”
老人吸溜着馄饨片汤,白面,肉沫,香油,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忽然想进城来住了?”
岑开致想请杨母进去,老人家捧着碗直摇头,听到岑开致这样问,整个人又呆傻了。
杨松欲言又止,只看公孙三娘。
“致娘,我先给他娘俩张罗个去处。”公孙三娘是素来是风风火火,见老人家吃完了,就要杨松背起来跟着她走。
“我记得前几日米铺的刘掌柜说想招一个有保人的青壮夜里守米铺,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带着老人家。”
岑开致不过是给他们提个意见,可说着就见杨母落下泪来,嘴里嚅嗫的山间土话她也听不懂,但觉得像是自怜自艾一类的。
公孙三娘见状挪了回来,叹气道:“老人家养了六个儿,杨松最小,其他几个嫌她太长命了吃白饭,推来让去的不想养,一直都是杨松养着。这几日她的小孙生了病,她儿子觉得是她占了寿数,趁着杨松进山去了,给了碗拌了老鼠药的山芋饭,老人家颤颤巍巍没端稳,撒地上被老鼠抢先吃了,直接就药死了。老人家眼花看不清,只心疼饭,趴下身想捡起来吃,还好杨松赶回来了。”
公孙三娘说着就见岑开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是吧。我刚听说也气坏了,生了六个,就一个有良心,赌钱都比这个赢面大。”
岑开致脑子里都是郑氏移开脸不与她对视的样子,郑氏小儿多病,她会不会也起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