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九坠在后头, 钟博士正啰啰嗦嗦的与他说着什么话, 听刘孜骂骂咧咧的如此难听,便走上前来,给他后脑瓜子来了一下,对泉驹道:“怎么个意思?叫人骂得祖坟都要垮了。”
胡沁问:“大人, 你们怎么抓住刘孜的?”
江星阔示意阿山把刘孜先带回去, 刘孜双腿倒还能使唤, 不至于软成一摊泥,叫衙役们拖着走了,也许是靠他平素的自傲支撑着吧。
泉九看了江星阔一眼,有些不明所以瞪着两个小的。
“家在外地的学子名录中有他,但他又没被问询过,记簿上虽说是去了姑母家,但隔日请了蔡助吃生辰宴的也是他,大人就让我去提了他来。我觉得他怪里怪气的,一个对眼,他转身就要走,不过喊住他,他倒还算镇定,就弄过来聊聊喽。”
难怪阿山只是跟在他身后,刘孜并没被缚。
“怎么说?”江星阔走了过来,泉驹后退一步,倒不至于仰面看他,就将刘孜休沐那日毁他衣裳的事情说了。
江星阔沉吟,泉九笑道:“哈,那岂不是自己送上门来?”
大理寺的人手回去了一部分,泉驹的证词虽不是直接证据,但也足够江星阔在刑讯时逼迫刘孜说出实情。
刘孜那日的确回了姑母家,他这位姑母说来也巧,是江家庶房的女眷,她的夫君是江海云庶出的一位小叔叔。江星阔对他略有几分印象,并不熟络。
经过阿山事后走访,他在姑母家中待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匆匆跑了出来,瞧见他的邻人婶子说:“黑沉沉的一张脸,骇我一跳!”
大理寺威严阴沉,尤其是这秋冬两季,树木草植绿得近泛黑,浓浓一树,乌压压的盖在人头顶,阳气若虚几分,一进来就觉遍体生寒。
刘孜虽说蛮壮,毕竟年岁不大,嘴硬了几句,提讯他的地方不过寻常办案之所,录笔的镇纸轻轻一扣,落在他耳朵里,倒好似惊雷一般。江星阔几问,他几答,皆是漏洞百出,搪塞不过去的,人渐渐软了,声音也开始打颤了。
“我没想杀人,那蓖麻籽是毒,可我就撒了一小把,叫他们闹一闹肚子罢了,我没想过会死人!”
刘孜心里的惶恐如洪水决堤,他撑着眼皮,眼珠仿佛都要脱眶,拼命的想要江星阔信他。
“你好好一个武学学子,何以会有这种想法?”秦寺正家中有子侄,也没份进太学,只求了陈寺卿妻族家的私塾进学,日日勤勤勉勉,雨雪不敢误。
他这一把蓖麻籽撒下去,却是将武学太学两拨上舍生都坑害苦了。
刘孜看向秦寺正,严肃古板的一张面孔,眼神中却满是痛惜,同他阿爷好像,刘孜低下头去,闷声道:
“早些时候我本是上舍生,武试皆上乘,经文策问不及那姓泉的,竟就落下来了。我不服气,我若是文生也就罢了,武学明明就是给我们这些习武之人设立的,为何如此看重经文一门?策问若主考军史典籍也算了,偏偏要紧的一掠而过,倚重的又是些程朱之问。”
青砖上落下水珠,湮出了两点深色,少年心头愤懑,行差踏错,便是断送自己一生的好前程,更别提还要背负一条人命。
“泉驹忍让你多时,他不是此事的引子吧?”江星阔问。
刘孜依旧低着脑袋,却冷笑,“他懦弱不堪,怎么激都无用。此番恼火上头,因为,因为……
秦寺正叹了口气道:“武学学子犯禁斗殴是要开除的,人家自觉能在武学机会难得,便是千般不痛快也能忍让,你只觉人家懦弱,那好,你有气性,说罢,谁招惹你了!?”
“江家姑父,说话委实难听,原是他手下货船过江时,我父兄未行方便之事,可我父兄不过小小军官,在任将军麾下做事,哪里有那么大的权限?他因此心怀怨念,含沙射影的讥讽我,只言自家子侄在太学如何上进,可休沐那日是姑姑叫我去见她,有一份生辰礼要给我,我一年才休息这么一回,叫他一口一个懒惫懈怠,又说我武夫不堪用,大宋国富民强,都是兵士贪生怕死,才节节败退,如此羞辱了一番。”
秦寺正默默觑了江星阔一眼,见他神色不变,便知他不会因为此事涉及江家而有什么顾忌。
“我心里气不顺,听他说自家的侄儿也是太学的上舍生,又想到泉驹也升了上舍生,脑子里便都是上舍生上舍生的,”刘孜崩溃的捧着脑袋,“就想着要这帮上舍生吃点苦头。”
“你也后悔了,所以假借生辰请客之名,邀了蔡助以及平日里与你交好的几人去吃午膳,只是余下那些出身高门的文生公子哥便不管了?”秦寺正很有几分唏嘘。
“那蓖麻籽虽毒,可大人,只那么一小把,我真的只放了一小把。听蔡助说,他有位同窗娘胎里带来的脾胃虚寒之症,泻得也是厉害,而今已经好了。”刘孜抬起头来,倒是没有涕泗横流,眼圈红红的道:“大人,我知道自己有罪,可,可黄鑫的死您再查一查好不好?”
黄鑫便是黄侍郎的幼子,江星阔不语,秦寺正道:“独独死了他一个,自然会疑心有人是否浑水摸鱼,大人早遣仵作医官去细查了。”
第63章 堕楼
黄仵作早先寻到了黄鑫的几帖药渣, 重新煎过后给小鼠却是无虞的,再加上太学和武学见寻到了投毒的凶犯,对大理寺再入内查案就不那么欢迎了。
泉九只有和秦寺正一起出马,请了几个与黄鑫平日交好的学子问话, 想查出黄鑫平日里可有得罪的人。
江星阔心里不知是个怎么想法, 转而去了他鲜少踏足的江府。江海云很是惊讶, 但亦十分欢迎, 吩咐施明依张罗茶水点心。
听得江星阔提及刘孜是因为族叔言语刺激才做出投毒之举, 江海云不便接话,只含糊应了一二句。
江家在太学进学的两个少年分别是江海云庶出的幼弟和外甥, 江璞和黄犇。
江星阔见过江璞这孩子,是江海云特意带来拜见他的,因为这孩子生母不显, 又去得早, 基本是在江海云身边长大的, 同儿子也差不多了。
匆匆一面,谈不上了解, 只依稀记得圆圆的一张脸, 笑起来的样子很腼腆。而那黄犇就有些奇怪了, 为何是借了江家的关系入太学?
“我那庶出的小姑姑嫁与黄家, 黄家三房人丁单薄, 本想上头有隔房的兄嫂支应,又无切实的公爹婆母要服侍,也算有好有坏,没想到她年轻守寡, 过了一年又再嫁了。”
江海云喝了一口茶, 挥挥手让想留在花厅服侍的施明依出去, 继续道:“黄犇这孩子,虽是黄家人,却是庶出那一房的独苗了,怎么说呢,就成个没人理的了。不过他还有个亲舅舅,就是方才你提到的族叔,他怜这孩子,就跟江璞似得,也都当儿子养了。”
江海云说着大发感慨,“哎,不过他不比阿璞,阿璞怎么养都是姓江的,他姓黄,到底是要回去的。黄犇进了太学之后,黄家就来要人了。哼,我说,那黄侍郎也真够会钻研的,瞧着孩子有些出息就讨回了。不过孩子都那么大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亲谁不亲,难道看不出?不是,你问这做什么?”
江海云说着一大堆才回过神来,纳闷的看向江星阔,江星阔还没来得及敷衍,他便道:“是不是你那岑娘子说什么了?”
江星阔十分不解,道:“同她有何相干?”
“我怎么知道,女娘都这样,什么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也要搬出来做文章。”江海云脸色有些烦闷,道:“你嫂子那日不是在太学碰见她了吗?说你给了她好大的威风,又打听你的关系能不能送我那小舅子进太学。”
“她在我跟前根本没提过这事,是你夫人太揪着她不放了。”
听得江星阔言语维护,江海云觉得可乐,道:“难得见你如此喜爱一个女娘,当年同胡家那小娘子成婚时,那样多的嫁妆也不见你开颜。”
“那时奉长辈之命成婚,只觉得年岁到了,去做一件该做的事罢了。哪晓得什么喜爱不喜爱的。”
“噢?如今是知道了?”江海云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