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血腥味重,胡氏抱着刚剪了脐带的孩子绕开屏风从偏阁走过来,一脸美滋滋的笑。
见着李氏和岑开致两个呆坐着,这话在嘴里转了又转,这才道:“我不晓得她来你这儿,她是偷着从后门走的,我要知道,怎么也不能让她来。”
她算是想起来了,便是贫家生孩都要另搭个棚屋铺上干草,且不叫产妇在屋里生呢。有些家底的人家更是令设产室,世人都觉得血光污秽会有冲撞,谁家喜欢别人在自己院里生孩子?且这还是江家的正院!
李氏板了脸不说话,只念阿弥陀佛保佑施明依无事,若是出了什么事,撇开江风晚又来撒疯不说,给岑开致和江星阔的婚事又添了多少的晦气,还好他们的新房设在江星阔院里,此时还在修缮翻新呢。
岑开致走过胡氏身边时,睃了眼那个红红白白皱皱巴巴的娃娃,半点可爱可怜都无,见她还绕过屏风往里走,李氏叫住了她,道:“你进去做什么?”
岑开致脚步顿了顿,道:“就看看。”
虽喝了一碗镇痛止血的汤药,可施明依疼得快疯了,但又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宣泄自己的痛苦,整个人像个满是裂纹的白瓷瓶,还没碎,但也差不多了,只剩对眼珠子能转一转。
“呦,您进来什么?”詹阿姥道,见岑开致盯着她沾着血的手看,忙要了盆水洗手,“您别怕,是女娘都有这一遭,熬过去也就好了。”
“下头裂了口子,要怎么办?”岑开致觉得简直难以想象,那该是怎样一种疼。
稳婆从遮着施明依下身的帐子里钻出来,道:“敷了药,慢慢养吧。怕裂,怀胎的时候吃的别太滋补,孩子细小些就不会了。”
这话岑开致听钱阿姥也说过,贫家的女娘生孩子顺当些,多因孩子小,说下来就下来了。
稳婆藏了藏手里一团血糊糊的玩意,转手搁进一个盅里,问詹阿姥,“这胎衣是埋是吃啊?”
岑开致微微蹙眉,她晓得胎衣可入药的,但是叫自个吃,有些难接受。
想到这,岑开致看了施明依一眼,她半合着眼,昏着,眼下哪怕就是地动了,她也没力气跑,更别提对这话有什么反应了。
詹阿姥顺势对岑开致道:“这我可不做主了,问那家人吧。娘子,走吧。”
大夫开方子的时候说了,最好是不要挪动,起码要养上两个月,施明依下身惨不忍睹,怕是要做双月子。
胡氏正踌躇,又听稳婆这一问,道:“炖了叫她吃吧,可别亏了身子。”
李氏扫了胡氏一眼,见她搂着孙儿不松手,就知她是不可能叫孩子跟着施明依留在这养身子的,自然了,李氏也不乐意再收容施明依。
不过要是叫胡氏真那么厚脸皮只带了孙子回去,将施明依放在她这坐月子,她好面子,也做不出。
于是胡氏急急寻牙人在江府附近赁了间院子,打扫一下就叫施明依去坐月子。孩子么,反正有乳母,还是先抱回家去。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动作倒是快。施明依是裹在被子里,拆了床板叫人抬出去的,还不算受罪。只是听她半昏着,喃喃说着要见孩子,胡氏身边那几个抬她的仆妇都充耳不闻,岑开致虽不甚喜欢她,可心里忍不住的跟着一块难受。
肩头叫人轻轻一拍,岑开致回头,就见李氏也有感怀,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就莫操心她的了。”
给胡氏找房子的牙人也是岑开致一贯使的,平日里只听人叫她黄娘子。
黄娘子又特意折返回来寻岑开致,道:“您出的价钱,房主答应了,那咱们是不是请个中人明个过契?”
岑开致答应了,道:“那就晚些时候请在瞿先生家里吧。”
黄娘子连连点头,道:“好好,瞿先生做中人好,你们俩家都是相熟的。”
岑开致买的小院是瞿先生一位故交的家宅,考了几十年的科举,家中积攒都被耗空,临安难居,终是放下了这份执念,还不如回老家守着田产过日子来得舒坦些。
迁居也算得一喜,晚间岑开致领着众人去瞧过那宅子。
宅子不过一进,小巧玲珑,离小江府又近,阿囡和阿姥都欢喜得很。
原本两人因为岑开致要嫁人而生出了些微怅然,眼下也烟消云散。
几人从新宅回来,这才发现江星阔被关在外头。
“不是挺会翻墙的吗?怎么在这苦等。”待其余三人识趣快步离开后,岑开致故意戏他。
江星阔方才回小江府换衣裳,听崔姑说了那施明依跑到他家求情结果生了个孩子的事情,晓得岑开致是有些恼他又要远行去明州,瞧了瞧四下无人,将她高高一抱,在月色下转了个圈。
两人的身子贴着,影子也叠着。
岑开致知他身在官门,自然不能全盘自己做主,摸了摸他被月光照亮的面庞,轻道:“不如我们一块去?”
江星阔道:“可是今日瞧了人家生孩子,担心起你娘来了。”
“我可没这么大一颗孝心。”岑开致却不认,反道:“若施纶真是罪有应得,我明知娘要卖了阿爹留下的产业,去替他打点,我就这么眼睁睁瞧着?”
江星阔想了一想,施纶所犯罪过,轻判的话是可用银子来赎,这事儿若真叫柳氏办成了,岑开致这心里能怄上一世。
江星阔只道:“好,那就去。”
江星阔后日就要启程,明日还是阿姥的寿辰,她怕阿姥知晓后不肯办寿宴,便先偷偷瞒下了。
不过阿姥似乎有些觉察,瞧着过寿的心思都淡了。可院里热闹起来,人人都给她祝寿道喜时,她还是笑得欢喜。
虽说是家宴,可到底是过寿,菜要添点喜色,青青白白的一桌可不好看。
寿面自然是要的,青蟹做的汤底,蟹一熟就变红,天然的喜庆,再加上墨鱼、猪皮、鹌鹑蛋各种佐料煲出的一锅面汤,面煮熟了往底汤里一过,加上小油菜和几粒葱花,又鲜又润的一碗面。
渔市上送来顶大的虾,一只只连着壳剖了背去虾线,热锅下盐和花椒,再下虾炙熟,虾壳红酥,虾肉咸香,摆着做凉菜又好看。
夏日里茭白好,白润纤嫩,素炒就已经很好吃了,岑开致别出心裁的用咸蛋黄炒出油,下了茭白丝快炒,上桌便是金香浓郁。
蒸臭豆腐原只是一道考虑到阿姥喜好的菜,岑开致用了紫苏、蒜子、麻椒做配过油,臭豆腐浸在油卤中上锅蒸,似蒸又似炸,似炸又似煨,臭只是隐隐约约,更托出一抹出奇的香,只苦了手快馋嘴的人,谁知道那一碗看似平静的蒸臭豆腐竟能那么烫口。
文豆被烫得快把地给蹬裂了,众人就看他绕着院子在蹦跶弹跳。
泉九闭上大张的嘴,斯文的吹着颤悠悠的臭豆腐,深觉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