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书声,悠悠长风。
程梓眼神忽的一恍,自己也不明白刚才心里头闪过了一丝什么情绪。
男孩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一手紧紧搂着他,另一手整理衣服、头发,确认身上一丝不乱,才略显紧张和局促地走向青衫先生的所在。
至于程梓怎么知道他正在紧张局促……
因为他顺拐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先生读到这里,倏然心有所感地看向男孩,这一眼温和平静,却带着无端沉重的压力,将他的脚步钉在原地。
“先、先生……我来拜师学艺!”
男孩一咬牙,突然直愣愣地跪下,膝盖重重磕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发出让程梓跟着幻痛的闷响。
大橘猫替“掳走”自己的人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衫先生的眸光敛了敛,并不立刻回他的话,而是转过头,温声询问其他孩子记住方才教的那几句了吗。
孩子们原本正好奇地打量男孩,目光时不时扫过程梓,但一听他询问,马上就乖乖坐正点头。
先生微笑着点头:“好,你们先去一旁温习,我等一下检查背诵,再教你们写这几句。”
“是!”
孩子们齐齐应了一声,也不看程梓和男孩了,拿着书小跑到廊下,开始低声诵读。
安置好学生,青衫先生方再度转身,生得磊落的眉眼端肃沉静,姿态超然,如同山野闲林里遗世出尘的鹤。
男孩仍然跪着,挺得笔直的背脊却在他的注视下不断下弯,仿佛正在承受无形的压力。
程梓毫无感觉,反而奇怪男孩怎么出了一脑门汗,身体也在颤抖。
“你抢了别人家的猫,是想送给我当做束脩礼?”
青衫先生凝视他良久,终于不紧不慢地问道。
程梓惊愕地瞪大眼——他怎么知道我是被抢来的?不对!束脩礼为什么是送猫?
他支棱起耳朵,盯着男孩等他回答。
但下一秒,一双温暖的手便将他从男孩手中抱了过去,掌心覆上他的脑袋,安抚地揉了揉。
程梓愣愣抬头,正撞进先生幽深如泉的眼瞳。
“我、我听人说先生喜欢猫,以前也、也养过一只,只是前年寿终去世了。”男孩低下头,磕磕巴巴地说,“这一只是我在街上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与您以前养的那只一模一样的猫,我觉得您会喜欢它……”
说着,他抬起眼帘,眸间洋溢起清澈热烈的笃定。
什么玩意儿?
程梓的眉毛一边挑高,一边压低,疑惑不已。
你丫当街抢猫,就是为了给这人整一出宛宛类卿?
好家伙,这孩子不仅没有是非观,而且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家里养猫,并且真正爱猫的人,谁会把其他长得相像的猫当做已经死去的猫猫的替身啊?
何况束脩礼送橘猫替身,您是否对束脩和礼这两个概念的理解出现了什么偏差?
拎起橙子抖一抖,掉下来的不是换毛期的毛,而是一肚子的吐槽.jpg
青衫先生估计也是无语住了,所以良久没有说话,但他表情保持得很好,看上去就很有高深莫测的风范。
“你的行为,真让我不知从何开始评价。上次我同你说过,不告而取是为偷,那么同理可得,未经允许强行带走别人家的事物,那就叫抢。后者甚至比前者更加恶劣,是同样错误的举动。”
先生顺着程梓背上的毛,语气从容中带着熟练,好像在纠正男孩作为这件事上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
而事实似乎的确如此。
因为青衫先生刚刚说完,男孩便立马虚心接受批评,随即转向程梓,说:“先生告诉过我,做错事应该要道歉。抱歉,小……大猫,我不应该未经你的同意就把你抢走。”
“呜、呜喵。”
男孩的眼神认真又明亮,即使程梓认为人给猫这么郑重其事地道歉很离谱,却仍然下意识地发出了谅解的叫声。
这个孩子……好像真的对人世里约定俗成的很多东西一窍不通。
他是人吗?
程梓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冷不丁把他吓了一跳。
“很好。不过我也说过,如果你不能找到令我满意的束脩礼,我便不会收你做学生。”青衫先生点点头,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由于今日你做错事,加上这礼并非我想要的,所以我拒绝收你为徒,回去吧。”
“……”
男孩垂着头,瘪瘪嘴,可怜兮兮地转身离开。
走出两步后,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认真问了一句:“那只猫是我抢过来的,需要我将它再送回去吗?”
“不必。”青衫先生摇头,一边撸猫一边义正辞严地道:“让他留在这里,他的家人很快便会找过来了。”
程梓一歪嘴——我怀疑你就是猫瘾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