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1 / 2)
一天深夜,结束行星的轨道观察后,凯思琳静悄悄地回到房间,进门后,她没有点亮墙壁上的蜡烛,而是坐在床沿,在昏暗的光线下发了一会呆。涣散的余光瞥到放在床头的照片,她拿起相框,那是今年夏天和黛西梅勒妮在游乐园的合照。
“你们快看,这里有得拍照!”黛西兴奋地拉着凯思琳,凯思琳拉着梅勒妮,三人在一台照相机前停下来。
“什么?”还没等凯思琳反应过来,照相机就“咔”得一声,撷取下了画面。她慌忙用手理着头发,忿忿不平地喊道,“嘿!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用准备,随性点呀!”
“就是呀,梅勒妮快抓住她的手!”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摄影师眯起一只眼睛对准镜头,扬声道,“女孩们,准备好了吗?”
“三、二、一——”
回忆如墨在水中晕染开来,极致的思念在体内肆虐,她好想念她的朋友、家人。一想到大概再也不会回去格林威治了,她的心就像空了一大块,因为有很多快乐的回忆都和格林威治有关,包括自己的梦想。
她无忧无虑的平凡人生在十岁那年发生了变化,从踏进格林威治天文台那刻起,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然后她被人们称为世纪末的天才。在格林威治的星空下,她就是天文研究者凯思琳·洛佩兹,她属于那片浩瀚星空,就像种与生具来的归属感,她可以在星光下成为真正的自己。
她知道,剑桥很好,但格林威治还是什么也比不上的,因为那里是最初最初,梦想生根发芽的地方。
凯思琳把相架反过来盖在桌上,拿出抽屉里那本关于时间的书,手掌轻轻拂过麻布封皮,心忽然一沈,因为在十分钟后,她要去赴一个极其重要的约。
信寄出去的第二天晚上,她发现有只猫头鹰在敲打她的窗户,打开窗户一看,那只猫头鹰的脚上绑了一小卷信纸,信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明天晚上十点,城堡西南方的森林等。那封信写得仓促,没有署名,但她知道一定是他。
凯思琳披上一件深咖啡色斗篷,把书深深揣在兜里,像是一个珍宝那样,蹑手蹑脚走往漆黑的走廊。走到走廊中央时,石墙上的烛台啪的一声燃起烛火,她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鞋跟用力踏在地板上,清晰的声响在空旷的城堡中回荡,她呆呆愣在原地,心脏止不了地狂跳。
还记得刚来城堡时,海莲娜边带他们参观城堡,边告诉他们这里的规矩,“不要碰墙上的画、不要大声喧哗、城堡晚上九点之后上锁,所有人禁止外出。”
她故作调皮地问道,“如果有人还是出去了怎么办?”
海莲娜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做为惩罚,就请他一辈子都留在城堡里陪我做研究吧。”所有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凯思琳定了定神后,走往烛光撑起的一片海中。蜡烛就像能感应到人似的,当她走近时,两侧的几根蜡烛整齐地亮起,当她走远后,便轻声无息地熄灭掉了,像一道烛光的浪涛,有节奏地,随着她的脚步起了又落。
走着走着,她看见一道半敞的木门,里面一片漆黑,却传来一把轻柔冰冷的说话声,那是海莲娜的声音。她还在喃喃地说着话,凯思琳走到了门边,背靠在墙上,提起了最高警惕。
她知道海莲娜是个神秘的人,她比一般人聪明太多,对宇宙的认知太过全面,超出了这个年代科学能研究出来的范围。因为拥有丰富的智慧,她的举止投足之间透着一种特殊的气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深邃迷离,彷佛能看透世间万物。
可是此时海莲娜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那似乎一种很古老的语言,或许甚至不是一种语言,而是咒语。一想到这里,她顿时寒毛直竖,想起她一向给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这个猜测似乎变得更加合理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海莲娜说回了英语,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求求你们别再来烦我了。”
这句话令凯思琳一头雾水,她还在琢磨这背后的意思时,突然传来膨的一声,紧接着是柴火熊熊燃烧的声音。她见状连忙躲到一个骑士盔甲的背后,身旁的烛火一瞬间熄灭掉了,海莲娜在几秒后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随着烛光渐渐远去,她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房间,可是里面除了壁炉里的火焰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跑下楼梯,来到了西南方的入口,一旁的窗户没有上锁,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老旧的窗户,双手撑在窗台上,跳了出去,接触到夜晚清凉的风与空气。
城堡贴着森林而起,离森林不过几哩路,凯思琳走着走着,开始感觉冷了,她用袍子把自己裹紧了点,拨开贴在脸上的发丝,看见了远方月光下的黑色身影,只不过是一个身影,她的心却已止不住的震动,她知道那是她要见的人。
凯思琳慢慢走近他,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说,“嘿。”
夏尔看到来者后转过身,他表情不太好,眉头紧锁,面容冷峻,他想必已在寒风里伫立了许久。即便冷成这样,他还是微微点头,不失风度说,“晚上好。”
空气凝结了一秒,她曾把想说的话在心里打好草稿,想把一切的委屈无奈通通摊开在他面前,可是后来想想,还是别那么情绪化了,应该理智地问他根本的目的,利用自己的目的。准备得如此周全,但真正面对面时,果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夏尔率先打破沉默,他轻轻呼了口气,仰头望着天空,“今晚月色真美。”
“就是啊。”
“我不知道原来苏格兰的夜空这么美。”
凯思琳望着光秃秃的枝桠间的点点繁星,感到回忆逆流而上,时光被绵延又拉长,彷佛扭转了四季,瞳孔里倒映着今年夏天的浩瀚星空,“它一向都这么美。”
她想起当时在内心深处发芽的玫瑰花,它很漂亮,一直有人为它浇水施肥,可是它不会漂亮太久,因为环境问题,那片土地逐渐走向沙漠化。所以她知道,倘若有一天玫瑰死了,不该责怪种花的人或浇花的人,该怪的是这个宏大莫测的自然。
当时的她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无奈的事情有太多,爱情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夏尔,我累了。”凯思琳说,手指微微发抖,攥紧了拳头,“我越来越不开心,对于很多事情感到无力。剑桥很好,但我更喜欢格林威治,我喜欢晚上在观星台看星星,跟黛西聊天。在剑桥,我很累很忙,还有无数期望的目光,沉沉地压在我身上。”
夏尔听她滔滔汩汩地说个不停,海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忧郁。越来越不开心,他又何尝不是呢?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是什么时候了,在他把自己脆弱的外壳脱掉,换上一副坚硬冷冰的铠甲时,也等价换走了天真、乐观以及发自内心的笑,他不可怨任何人,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凯思琳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就想——或许我可以逃跑,逃离这一切,去哪里都好,只要是能看得到天空的地方。”
“好啊。”
她愣了神,怀疑自己听错,只见夏尔朝她伸出一只手,坚定地说,“我陪你离开。”
凯思琳望着他的眼睛,理智一点一点从身上飘离,她不清楚自己何时搭上了他的手掌,何时又与他并肩走往更深的森林。她很久以后在日记里这么写道: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牵上他的手,可能单纯只因他是他,我是我,我相信他会带我离开。我果然还是很冲动,这彷佛已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坏习惯,就像此时我会义无反顾跟着威尔莱特离开,现在我知道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原因,只是我爱他们罢了。
两人走在森林的逶迤小径上,浓密的枝叶阻挡了呼啸的风,寒意穿过缝隙,像丝丝的气流,尽力穿过两人紧握的手。她把手握地更紧了,即便他的手此刻并不比她的温暖多少,但心在狂跳,忽然就不怕冷了。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带我到海德公园玩。”夏尔说,“可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我只能在树下拼凑叶子、摘摘花朵、然后在树干上刻一些图画。”
凯思琳笑了笑,“听上去很没公德心啊。”
“谁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呢?”
她想起自己也曾拿着树杈捅马蜂窝,勉强同意了他的说法,“好吧,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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