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卓云却更为沉默。他已经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尽管他在地牢里,可看守的狱卒也会讨论当下时事。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所说的出征是什么,南州叛乱。
中州王贺容予是主帅,镇南侯赵承泽是副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谢卓云低头吃东西,袁不苦从胸中长叹一声,拍拍屁股起身:“好了,兄弟,你也别颓废,吃完了这一顿,赶紧找个睡觉的地方。我走了。”
谢卓云看着他的背影,又说了声:“谢谢。”
而后他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他能活着,只可能是贺容予要他活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谢卓云想不明白。
他吃饱之后,继续在这夜里游荡,仿佛一只孤魂野鬼。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在这上京,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太傅陆允,那曾是他的恩师。可他能去找太傅吗?
今日贺容予出征,府里上下早早忙碌起来。云芽叩门时,昭昭早已经醒了。紫檀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如雪的面容上两点青月,以及不时的哈欠都暴露了昭昭昨夜没睡好的事实。
她手边放着个红色缎面的匣子,云芽觑了眼,又见她指腹上好些被针扎的伤口,已经能猜测出匣子里的东西。
她们三小姐在女红上的天赋也不高,旁人绣的东西栩栩如生,她只能画虎像猫。
王爷要出征起码一年半载,气氛凝重,云芽故意逗她:“三小姐是给王爷绣了手帕还是香囊荷包?”
昭昭掩嘴打呵欠,不想答:“你又晓得了?”
梳洗过后,都来不及用饭,昭昭便要去送贺容予。大军浩浩荡荡在城门外列阵等候,贺容予骑在马上,一身黑亮的盔甲,让昭昭梦回十年前,她和贺容予的相逢。
那一年是北州叛乱,如今是南州。贺容予同样是主帅,只不过,他已经从少年郎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镇南侯赵承泽在贺容予身侧,余光瞥见昭昭,调侃道:“中州王可别让三小姐哭鼻子。”
贺容予轻笑了声,并未言语,翻身下马,几步行至昭昭面前。
昭昭将匣子递给他,说:“二哥,今年你的生辰昭昭不能陪你过,但生辰礼不能缺。到腊月初九,你再打开看。不许偷看啊。”
贺容予接过匣子:“好。你回去吧,别看我走,等会儿又要哭。”
昭昭嗯了声,已经觉得这风吹得眼睛发涩。贺容予向她承诺,明年生辰一定回来。
她的生辰是六月十九,如今是九月十二,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月,路上来回起码得三个月。也就是说,贺容予向她承诺,半年结束这场仗。
昭昭不是傻子,她知道有多难。南州易守难攻,从先帝起就已经不大听从王权指挥,这么些年,定然兵力强健,否则欧阳霖也不会气焰嚣张至此。
“明年我生辰,二哥可以不回,我只愿明年二哥的生辰,咱们能一起过。”
贺容予笑,摸她头顶:“我既说回来替你过生辰,便一定会做到。回去吧。”
昭昭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自从来到贺容予身边,她从没和他分开过这么久。上次那两个月,已经是这十年来最长的一次分别。
如今却要一年半载。
她心中酸涩,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次回头看,任由泪水模糊双眼。
如此潸然泪下的离别场景,赵承泽忍不住长吁短叹:“中州王与三小姐真是感情深厚,不像兄妹,倒像是小夫妻话别似的。”
贺容予轻瞥他一眼,抓着缰绳驱动马往前去,只留下一句:“镇南侯到底是年纪大了,变得像村口的无知妇人一般爱搬弄是非。即便本王与她非兄妹之情,又与镇南侯有什么干系?”
赵承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浩浩荡荡的大军队伍气势磅礴,井然有序地从城门口出发,行往南州。直到再也看不见,天子与众臣们才离去。
贺容予走后,日子仿佛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这时候昭昭想起常叔的话来,双手抱着秋千绳,如今府里是真的冷清了。
昭昭望着前方痴愣出神,连云芽叫她好几遍都没听见。直到云芽将衣裳披在她肩上,她才如梦初醒。
云芽叹气,颇为无奈:“天气渐渐冷了,三小姐穿得这样单薄,若是病了,难受的还是自身。”
昭昭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意懒得很:“怕什么,二哥不在,没人会逼着我吃药的。”
说是这么说,她却想念贺容予板着脸的模样。
越想贺容予,她便越意懒心散。
明明还未至深秋,这王府里已经冷得像冬日。
云芽看她每日如此,不得已去请了仁慧县主来,让仁慧县主带着自家小姐出去转转。毕竟王爷临走前,嘱咐过她好生照顾小姐。
仁慧连拖带拽地拉着昭昭出了门,她也是心思懒懒,提不起兴致。上京的秋衣早出了新款式,仁慧拉着昭昭去挑,昭昭坐在人家店里喝光了三杯茶,最后一件也没买。纵然她不买,也会有人送到中州王府去。
仁慧实在受不了,故意刺激她:“你看看你,还未如何,已经像个深闺怨妇。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首诗?悔教夫婿觅封侯。你就是这副样子。”
昭昭心不在焉地点头,把仁慧气笑了。
“人走了还没一个月,你就这样了?那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
昭昭叹气摇头,说:“我只恨时间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恨不得明日一觉睡醒就收到我二哥凯旋的消息。”
仁慧啧了声,低头抿茶,故意恨恨说:“然后他带回来一个漂亮妩媚的女人,说昭昭,来见过你嫂子。”
昭昭终于有了些生机,站直身子摇头,正正经经地反驳:“我二哥肯定不会。他说过,日后若他娶妻,要经过我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