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北是注定继承顾家的人。
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少校,战功卓著家世显赫,个性强悍冷硬却又令人信服,前途不可谓不远大。顾靖南清楚他们要走的路终究不同。
顾宸北也没再说什么,客厅里似乎突然间就陷入了一片奇怪的沉默。
穿着军装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啜饮着精致瓷杯里的茶水,仿佛真的在品味那液体的滋味似的。
顾靖南兀自走神,少有得没怎么注意到凝固的气氛。
顾宸北和家里的关系——准确地说,是和顾夫人的关系,从来都算不得亲密。
在这样的家族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彬彬有礼而又疏离。顾宸北自幼几乎是跟在顾耀章身边在军营里长大,年幼的时候,他甚至称得上孤僻。
兄长顾靖南的性格温和内敛,比起争强好胜甚至打仗杀敌,他更偏好读书习文研究学问。加入空军,已经是顾靖南对“顾”这个姓氏做出的,最大的妥协。
于是作为顾家的第二子,顾宸北肩膀上几乎是这个家族全部的希望。顾耀章在长子身上没有看出骨子里军人的精神,终于决定不再多勉强。而当他发现自己的二儿子有怎样的天赋之后顾宸北就注定了要走的路。
顾家要他为将为帅,建功立业,他并不反感。他生于这个家族,自然要尽自己的义务。而从九岁跟着父亲站上部队训练场的那天顾宸北就知道,他总有一天要上战场。他属于那儿。
玩政治,上战场,杀敌戮阵,纵横捭阖,人总是对自己天生擅长的东西容易产生好感,——即使知道那并不是什么荣光的事情。
他心里头也知道顾夫人是爱他的,可早就已经过了那个渴望母亲温柔宠爱的年纪。更何况,除却是他的母亲,她还是顾家的主母。母子之间的天伦,可享用的并不多。
有些人天生不需要太靠近温暖,他们有与生俱来的本领,可以在黑暗里成为寒冷的光源。
☆、第17章 家书
第十七章
顾夫人终于感到在三个至亲的人之间这样沉默的尴尬难以忍受。
她道:“这次回来在家里多呆些日子吧,小北,这几年,母亲都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呢。”
顾宸北抬起眼来,青年弯了下嘴唇,眼中闪过几分真实的暖意。
但他道:“不了,娘。部队换防,我也只有两天的假期,这次回来可能不能久呆了。”
顾宸北慢吞吞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上去平静而不可劝服。
顾夫人最后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辛酸在她心中翻腾,但她并不能表现出来。
“那这样,今天晚上留在家里吃饭,正好靖南也在,”这位从来落落大方仪态端庄的顾家主母的声音哽了一下,然后道:“我们一家也很久没团圆了。”
顾宸北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家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自从顾耀章死了之后,顾家虽然依旧可算得上国内名声显赫的家族,可终究与有一个军权在握的男主人时不可同日而语。顾靖南和顾宸北又都已经从军,难得回来一趟,顾夫人一个人只每日守着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和一个小花园,难免寂寞。
菜流水一样端上桌,顾夫人脸上的神采也如同那悬在上方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一样焕发起来。她清楚顾宸北的性格,这孩子既然已经说了,就一定没有留下来的余地,无论是用什么手段,打什么感情牌,都没得商量。还不如就这一个晚上,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顾宸北心情也不错,毕竟常年行军打仗回家的机会不多,吃到这样精美又贴合自己胃口的菜肴的机会也不多。
顾夫人用一种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的怜爱神情看着顾宸北,而她已经是个成年男人的儿子在这种灼灼的目光里面不改色地大口大口吃着饭菜。
这种称得上温馨的气氛持续到顾宸北开口。
“母亲,阿年今年该从军医学院毕业了。”他抬头瞧着坐在对面顾夫人:“有她的消息么?”
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僵硬了一下,顾靖南觉得他亲爱的弟弟根本是对自己给他使的眼色视若无睹。
顾宸北还是刚刚说出这句话时的若无其事漫不经心,他语气平淡:“她是顾家的儿媳妇,总该多回来看看的。”
顾夫人淡淡笑了一下,她脸上刚刚那种慈爱的表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那副大家族主母的假面重新来了。
“陆姑娘倒是来过一两封信,都是给你的。”她这样说道:“人倒是从来没回来过呢。”
顾夫人翻弄着自己近前的一盘子菜,却只吃了一口就搁下筷子。
“你要是急着看,我吃完饭就给你去拿。”
顾宸北好像对母亲忽然冷淡的态度浑然不觉一样,他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好。”
顾靖南觉得自己大概忘记了控制叹气的音量。
晚宴之后。
顾夫人又和两个儿子说了几句加床,便起身离开了。顾靖南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顾宸北。
“你明知道母亲对阿年的看法,小北——”
顾宸北瞧着下人们撤去桌子上的残羹和杯盘,他依旧是那副挺拔的军人姿态,脸上却那么点儿没有掩藏的倦怠。
他摊了摊手:“我得知道她在哪儿,哥。”
顾宸北从小不怎么叫他“哥”,通常这个稀有的词汇从顾宸北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妥协和恳求。顾靖南知道,现在那也意味着——“别再往后问了”
他没想到顾宸北会在几年的戎马之后还能记起那个瘦小无奇,寄住在顾公馆仅仅两个月的小姑娘,就像他从没想到他弟弟会搞出“婚约”那一套来。
顾靖南沉浸在思绪里,顾宸北很愉快地继续地保持了沉默。
他几乎很难记清那个女孩的脸孔,所有记忆里的片段似乎只有她在说话时的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有一瞬间会划过近乎锋利的光亮。
但顾宸北从来不会轻易放下疑虑和怀疑。那个婚约把他和陆霜年拴在了一块儿,同样,也将她和顾家拴在了一起——某种程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