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弈(2 / 2)
“潘妈妈。”孙太太喊一声,一把握住她手,哽咽说道,“刚刚就想问,又不敢问,这一别二十余年,你的头发都白了,我也老了,想当年在钟府,你老人家对我那么好……”
她的眼泪成窜滚落,语不成句,出声哭了起来。
“弈儿?你真的是弈儿?”潘妈妈眯眼看着她,“第一眼瞧见你,就觉得像,可也不敢冒然问你,弈儿啊,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不曾想今日遇见。”
手握着手哭了一场,孙太太又拉她进了屋中,乔容手脚僵硬跟在二姑娘身后,她竟然认了,就这样认了,倒要听听她说些什么。
孙太太重新让二姑娘见过潘妈妈,拭着眼泪说道:“我从小在钟老夫人身边服侍,那会儿年纪小,多亏了潘妈妈看顾我们,待我们像亲人一样。”
“弈儿啊。”潘妈妈两眼含泪看着她,“你说以前住西河直街,难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杭城?”
“是啊。”孙太太垂泪道,“十五年前山东闹饥荒,我们一家人逃难到了杭城,我这样落魄,不敢去见你们,出门都要戴着帷帽,生怕被人认出,丢了老夫人的脸面,想想我们四个,就我过得最差,实在是没脸见人。”
“我记得你的夫婿姓李,难道我记错了?”潘妈妈试探问道。
“没记错,就是姓李,可惜他命薄,我跟着他回德州过了五年,他患肺痨去了,寡居的时候孙大人派人上门提亲,我嫌再嫁丢人,三番五次得拒绝,可他分外执着,慢慢的我被他打动了,就厚着脸皮再嫁了他,有一个女儿留在了前面那家,这是我的心病……”她又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得说道,“当初我不听老夫人的话,非要嫁到德州,想起来就后悔。”
“等老夫人回来,你去见上一见,她对你惦记得紧,总说那三个都过得好,只有你没有音讯。”潘妈妈叹一口气。
“她老人家将我们当女儿疼爱,是我年轻不懂事,去年跟着大人进京,我壮着胆子去钟府拜见她老人家,她竟然肯见我,见了我一把搂住就哭,我们家大人的差事,也多亏钟侍郎帮忙。”她抽泣说道。
“在京城见过了?这就好,这就好。”潘妈妈如释重负,“十五年前就去找老夫人多好,省得受那些年的罪。”
“其实,那些年有乔财神照拂,过得还好。”她忙说道,“我们到了杭城才知道,乔财神已是江南巨富,金音是赫赫有名的金二太太,我想过去求她,可实在拉不下脸,四月初四灵隐寺上香的时候正巧遇见,我看到她转身就跑,她追着我喊我,拉着我到道济村一所茶楼里喝茶吃斋,后来乔财神给了我家老爷一个差事,管着粥厂。”
“这是好差事啊。”潘妈妈点头,“金音可真是顾念旧情。”
“我说没脸见她,她逼着我,每年四月初四都见一面,去年也见了,可今年我在回杭城的路上,她却杳无音讯。”她含泪嗟叹道。
“金音她去世了,你没听说?”潘妈妈诧异问道。
“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可我不信,说什么我都不信,她是我的好姐妹,乔财神是我们家的恩人,大人也一直在找他们。”孙太太说道。
“去年秋天人就没了,她一走,乔财神万念俱灰,也跟着走了,就埋在天竺寺后山,是乔四姑娘亲口说的。”潘妈妈落泪道。
孙太太啊了一声,嘴张了好大,许久才合上,闭了双目泪如雨下,身子从椅子上出溜到了地上,她趴在地上痛哭嚎啕,直哭得晕厥过去,二姑娘蹲下身将她掐醒,她撕扯着头发呼天抢地:“我不信,我一直不肯信,大人试着提过几次,我总跟他翻脸,看来他早就有了准信,只我一个人还蒙在鼓里,金音啊,没想到四月初四一别就是永诀,得知乔财神入狱,我该去看看你,可我总是情怯……对了,金音的女儿乔四姑娘呢?她是金音的心肝宝贝,我得找到她,找到后定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她絮叨着爬到潘妈妈脚边,一把握住她手恳求看着她:“乔四姑娘在哪里?”
潘妈妈刚要说话,采薇在旁笑道:“我姑母说,四姑娘在徽州老家。”
“是,没错。”潘妈妈回过神忙说道,“金音和乔财神的事,就是四姑娘在书信中告诉二太太的。”
“既在延溪,我到延溪接她去。”她哭着说道。
“快,玉黎快扶你母亲起来。”潘妈妈忙道。
二姑娘与杏花一边一个将她扶起,她软着腿跌跌撞撞到了榻边,靠坐着怔怔发呆。
“天都黑了,我再不带着表姑娘回去,二太太该着急了。”潘妈妈起身到榻边看着她,“弈儿,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她两手抱着头闷声说道:“我头疼得厉害,心里还有些糊涂,就不送潘妈妈了,玉黎,你替娘送送潘妈妈。”
二姑娘说一声好,陪着潘妈妈向外。
乔容木呆呆跟在二姑娘身后,心中剧烈翻腾,她认了自己是金弈,她认了孙正义管粥厂的差事是母亲帮的忙,认了她与母亲每年四月初四在茶楼见面,自己费心费力查探到的,她都认了。
她说的那样坦然,那样问心无愧,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她哭到晕厥过去,悲痛得难以自抑,如果她是演戏给人看,怎会让人听着心酸?
难道自己错了?从一开头就错了?自己进孙府后做的这些,都是自作聪明白忙一场?
看着潘妈妈与采薇带人上了马车,待要回走,突然干呕一下,捂着嘴拔脚狂奔,跑到角落里,弯下腰哇得一声,秽物带着腥气从口鼻处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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