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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 第173节(1 / 2)

萧牧:“……清静?”

“她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不会有人说出去我今晚与你在此见面之事。”衡玉压低声音道:“况且,纵然有各路眼线盯着你,他们知晓你今晚来了此处,也只会以为你是来此消遣的,人之常情么,便也不会疑心什么——但换了别处,可就不好说了。”

听得这句“人之常情”,萧牧默了默,道:“……那可真是多谢你替我考虑得这般周到了。”

“应当的。”衡玉道:“我都计划好了,往后你可就是此处的常客了。”

萧牧一口茶险些呛住,咳了两声看向她:“你就这么信得过她们?”

“那是自然。”衡玉答得没有犹豫。

萧牧反倒有些好奇了:“你与这些人是如何交好上的?”

他并无轻视青楼女子之意,正因是官家子弟出身,他更清楚这些女子们沦落风尘背后的凄苦与身不由己。

他只是单纯好奇——虽知她极擅交友,一张嘴便能哄得人五迷三道,但到底所谓身份有别,她又是个姑娘家,究竟是如何与这些花娘们来往上的?

“纨绔哪里有不逛花楼的?”衡玉也替自己倒了盏茶,随口道:“一来二去的,不就熟识了么。”

萧牧半字不信:“你是什么人,我多少还是了解的。”

她的所谓纨绔举止,细思之下,可知皆是有目的的,而非果真就是一味沉溺玩乐。

哪怕是进官媒衙门做画师,也是为了方便接触那些权贵人家,暗查当年那刺青图纹的线索——纨绔之名,于她而言是方便行事、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太引人注意的障眼法。

到底一个流落在外数年,‘名声’尽毁的女孩子,若将自己就此关在后宅之中,是永远不可能接触到她想要的真相的。

“的确也是有个契机的。”衡玉这才认真回答他的问题:“瞧见方才那位抱琵琶的娘子了吗?”

萧牧点头。

“我唤她一声丹蓉姐姐。”衡玉道:“当年我被辗转卖入庭州青楼时,因年纪尚小又试着逃跑过,故而便被关了起来。被关在那个院子里的女孩子们,待年满十四五岁便会被放出去接客,若是‘乖顺’些的,十一二岁也能出去做些端茶送水,伺候花娘的活儿。”

她捧着茶水,说得不紧不慢:“出去才有机会离开,于是后来我便装得乖顺,才在十一岁那年的冬日得以离开了那座院子,但那些龟公们盯得很紧,不允许我们离开那座花楼,稍有些想逃跑的迹象,便会被打被罚。”

“我便是那时认识的丹蓉姐姐,她彼时还是那座花楼里的花魁娘子。”衡玉继续说道:“有一回,我被一位醉酒的客人为难,是她救了我,帮我脱了身。”

这句话很简短,却叫萧牧的心情低沉了下来。

“之后她待我也多有照料,我便是在她那里认得了‘晏锦’,待熟识之后,我便设法托‘晏锦’出面替我赎身,帮我送信回京师。”衡玉回忆着道:“我回到京师后不久,家中和长公主殿下暗下追究了此事,那座花楼便被官府以私贩良人的罪名惩办了,那老鸨被判了绞刑,被拐卖而来的女孩子多是由官府出面查明籍贯,送回了家。”

“丹蓉姐姐是被亲生父亲自愿卖进青楼里的,立下过卖身文书,非是被拐卖,故而不在归籍名单之内。后来我托人打听之下才知,在我离开后不久,便有一位客人将她赎了出来,带离了庭州,不知去了哪里。”

“我放心不下此事,便一直尝试打听着她的下落,辗转一两年之久,才在京师被称为最下等的窑巷里寻到了她。”衡玉说到此处,眼神暗了暗:“我记得那晚见着她时,她被一位满身脏臭的男人打得浑身是伤,脸上也被划伤了。”

“她告诉我,当初将她从庭州带走的那个男人,并非是她以为的良人,那人攥着她的卖身契,将她当作货物一般的私籍奴婢来对待,腻了之后便将她转手送给了旁人。如此数次之下,她被卖到京师,进了这暗无天日的窑巷。”

“我将她带出来,替她赎身后,拿着她的卖身契,去官府销了她的贱籍。替她置办了一座宅子,留给她养伤之用。只是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脸上的疤,与心中的结却是就此留下了,她几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不曾出过门见过人。”

“那后来呢?”萧牧的声音很轻很温和。

“后来有一日,我送了她一把她心仪许久的琵琶。”衡玉道:“她开始重新抱起了琵琶,练曲儿。再后来有一日,她出了门。再后来,她独自一人带着琵琶来了这燕春楼。”

“她说,琵琶是她仅有的一技之长,她想自力更生,不想成为我的拖累,也不想一辈子都将自己关起来。”

“当然,再卖身为奴是不能的,她便与这燕春楼里的掌柜说定了在此做奏曲的乐师,教授楼中的姑娘们乐艺。她一手琵琶出神入化,为燕春楼增色不少,掌柜的便也十分看重她。”

“这两年多来,她还了当初我替她赎身、置办宅子的银钱。”衡玉说到此处,面上轻松了些:“又替被卖进这楼中的两个小女孩赎了身,如今就养在她的宅子里。”

萧牧微微笑了笑:“往后你开了书院,正好让她们去读书,加上马家姑娘,便有三个学生可收了。”

衡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旋即,想了想,又笑道:“以后会更多的。”

她也替几个年幼的孩子赎过身,寻不到家人的,或是家人不值得去寻的,便留在了吉家或城外的庄子上。

可单凭她和丹蓉姐姐两个人,能做的到底只是寥寥而已。

“所以你替她们作画。”萧牧看向一旁的几案上她刚画好待晾干的美人图,道:“我原本只知,传言中你擅画美人,笔下的美人图被印为画册,可谓广为流传了。”

“那些卖出去的画册得来的银子,我三,她们七。这里的花娘们或是因走投无路自卖为奴,或是被家人以所谓逼不得已的理由卖了进来,但总归多是私奴,而非如佳鸢娘子先前那般因晋王府之事而被贬为贱籍的官奴。《盛律户婚》中言,私奴如资产,可由主人自由买卖,若主人准允,亦可自赎脱籍。”

说到此处,衡玉叹道:“可到底燕春楼的花娘们个个身价不菲,赎身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攒的。”

但这两年来,因为画册的进账而得以自赎的花娘,也有三四个了。

萧牧道:“自赎总是上策,此计为长久计。”

被他人所谓赎身者,正如那位丹蓉娘子此前的经历,虽是从青楼中得以脱身,但多数总归还是贱籍,性命自由皆在他人手中。

那些“救她们出风尘”的男子们,大多不愿做“赔本”的买***起替她们去官府销去卖身契脱籍归良,他们往往选择攥紧她们的卖身契,以保让她们永远无法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此时,萧牧看着眼前的少女,道:“谢谢你愿意将这些事说与我听。”

他仿佛听了一个很长,很沉暗,却于这沉暗中窥见了一缕天光洒了进来的故事。

她便是那束天光。

而这一切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着的。

世人多道她纨绔,张扬,不遵所谓世俗规矩,毁坏晴寒先生清名,又不解她为何有这样的“好运气”,在有过那般的经历后仍得家人宠溺,更有永阳长公主殿下百般纵容,这一切似乎都不合常理——

但若走近她,了解她,便全然不会有这些不解了。

他毫不怀疑地认为,她配得上一切赞美,更是尤为值得被喜爱,甚至是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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