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画中的背景所在,是时敬之的居院。
“他幼时体弱,习不得武,晨早时我在此处练剑,他便于廊下晨读。”
二人说着话,穿过那条长廊,过假山,再走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了一处天井内。
青砖缝隙里生出了苔藓,天井中央造着的一处松景犹在,二人在松景旁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家中出事那日,我本答应了母亲回家中用晚食,然而连区区小事,都不曾做到。”
二人相邻而坐,衡玉闻得此言,看向他:“所以你是从那之后,便失了味觉,对吗?”
她听严军师说过他味觉缺失之事,而白爷爷说那是心结所致。
显然,他将那次失约看作了极难释怀的过失。
也因此,从此后他尤为、近乎执拗地重视守诺二字——守好这江山天下,亦是在对已故父亲守诺。
“是。”萧牧坦诚道:“所幸已经慢慢恢复了。”
“恢复了?”衡玉露出一丝笑意,朝他伸出手去:“那便吃颗樱桃吧。”
月色洒落天井内,落在女孩子的手掌心上,几颗樱桃泛着莹润可口的光芒。
萧牧眉宇间有了丝笑:“我不喜甜食,还是你吃吧。”
衡玉拿帕子擦了擦,送进口中一颗,旋即道:“也不甜啊……”
又擦了一颗递给他:“尝尝吧,不甜。”
萧牧便只好接过来,然而刚到口中咬破,便甜得他怀疑人生,抬眼看她:“这还叫不甜?”
“看来味觉是真的恢复了。”衡玉满眼笑意。
对上那双笑眼,萧牧的眼睛也不禁笑了:“倒也不必这般哄骗试探我。”
见他笑了,衡玉的语气反倒认真起来:“我知道,物是人非,总是触景伤情的,外人如何安慰皆是徒劳。但此时,侯爷只需知道两件事即可——”
萧牧静静看着她。
“这第一件,自然是要查出真相,才算对往事、对故人,对自己有一个交待。”说着,衡玉将最后一颗樱桃放到了他手边,轻声道:“第二件事,便是要着眼于日后了,往后的日子,且还长着,有许多值得之事等着侯爷呢。”
这番话相较于她往日的诸多马屁,及一些华丽辞藻,显得朴素至极。
却如一汪春日清泉,凡流淌之处便可带走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冰冷绝望,为那已久无回响的山谷注入了新的生机。
萧牧知道,自己内心此时的清晰回响,是因为她这句话,却又早已不止是因为这句话——第一汪春泉流淌开来,其下乃是厚积薄发,积蓄已久的生机。
早在今日之前,她便已经悄然替他攒蓄了诸多力量,拉他出泥沼,带他重新回到炽阳之下。
他看向天井上方那轮皓月,道:“这些年来,我从未想过日后如何,如一具无知觉的行尸走肉,食不知何味,来日不知何从何去,更不知归处何在,甚至逐渐无法感同身受世人悲欢,生或死,似乎也无甚紧要。有时独自一人登高望远,只觉这世间一切,仿佛与我皆无干系了。”
“我本以为,此生大约也就如此了。”他依旧看着月亮,道:“但如今,我已不再是如此了——正如你方才所言,世间尚有许多值得之事。我这条命,也尚值得贪恋珍视。”
衡玉听了自是替他高兴轻松许多,含笑问:“那侯爷是如何、又是何时想通的?”
“具体何时,我亦不知。但我清楚,那是因为我有幸遇到了一个人。”他对着月亮答道。
第192章 你挑便是了
衡玉微怔,侧首看向他:“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与寻常人不太一样。”萧牧望着月亮,道:“她有时很胆小,会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吓到,躲在我身后拿我作挡箭牌。有时却很胆大,为了救我,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他每说一句,脑海中便闪过一幅画面:“她经历过常人不曾经历之事,有着常人难及的坚韧与冷静,却又随性自在,懂得顺应本心。她见识过人心险恶黑暗,却仍不吝付出善意。她敢与世俗逆向而行,不惧艰险阻力,敢为天下人之不敢为,却又会为一笼包子,一碗羊汤,一壶好酒而道这世间值得。”
“她生来或就该为人师,如夜空皓月,替迷途之人引路,而我亦只是这月色之下,其中一人而已。”
他最后道:“你说,有这样一轮明月在我身边,无须抬头便能看见,我又怎会走不出这区区桎梏。”
衡玉似乎从不曾听他说过这般长的话。
长到,就差将心剖出来给她瞧了。
她听得尤为认真,问的也很认真:“你说得这个人,她当真有那般好吗?”
“我之所言,不及十之一二。”萧牧认真答:“她很好,但她自己或许不知道。”
“那她现在知道了。”衡玉轻呼了口气,手肘支在石桌上,托腮面向他,轻声道:“且她还知道一件事呢……”
“只是,你为何只看月亮,而不看她?”她问。
萧牧无声收紧了手指,无比坦诚地道:“……我不敢。”
他的计划中,今晚原是没有这些话的。
他怕一旦看了她,心思便悉数败露了。
虽说眼下,似乎也已经因为他的笨拙而所剩无几了——
下一刻,他的身形忽然绷紧。
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那现在呢?”她问。
萧牧眼睛轻颤了一下,动作略显迟缓地转过头看向她。